同窗江晚

    江晚是我的大学同窗。近几年来，他一边无微不至地照拂患病的夫人若璧，一边陆陆续续地写了一系列美文。他把这些朝华夕秀的文章先后寄给我看，我都认真地仔细地拜读了。看着看着，有时不觉莞尔，有时热泪盈眶。这是江晚用真挚的情感写出来的一本自传，书名富含诗意，叫做《荆棘中的花朵》，此书最近已由鹭江出版社出版，广获读者好评。这是文学系出身的78岁的江晚，平生出版的第一本著作。

    书中真实地记述了他本人大半生的经历和感悟，读者不仅可以从中深切地了解江晚个人的人生轨迹，也可以从中看到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中的绝大多数人，曾经遭遇过的困厄处境。

    我们是20世纪的30后，都在1949年走进中学校门，继而接受大学教育，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知识分子。我们这一代人中，大多数都是理想主义者，心地纯正。同学之间的关系和谐温馨，犹如兄弟姐妹。但是，历史似乎要加倍磨炼我们这一代人。大学毕业前，忽然遭逢“阳谋”，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又是一个政治运动接着一个政治运动，还有那些饥饿岁月。在我们最富创造力的年纪，更遭际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我们最宝贵的青春年华，被迫耗费在反复“折腾”的混乱局面里。直到七十年代末，随着“拨乱反正”各项政策的逐步落实，生活才逐渐步入正轨。此时，我们都已到了不惑之年。

    我们是被历史挤压的一代。有过纯洁的青葱岁月，也有过无法解除的迷茫与困惑；有过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痛苦，也有过深沉的思索和寻求；有过屈辱，也有过顽强、坚韧的等待。江晚的自传，对我们这一代人所处的生存环境，做出了非常个性化的描述和解读。

    江晚年轻时，很阳光，很率真，很正直，很帅气。遥想1959年的春天，为了纪念“五四”40周年，我们中文系55届组织了一个朗诵团队，朗诵郭沫若先生的长诗《凤凰涅槃》，由江晚、张颂和我三人领颂，先后在北师大的大礼堂和大操场上演出，又在恭王府侧师大分校（原辅仁大学校址）的大礼堂向社会公演。在此前后，江晚只是一名20岁左右的热血青年，为了响应“上面”让“提意见”的号召，他跟着才华横溢的大师兄办了个“论坛”，又主编了墙报，对校园里和社会上发生的不公正现象发表点小议论。万万没想到，等待大家的，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经历过的“阳谋”陷阱。江晚的结局可想而知，他受到了“处分”，毕业时，这个南方人被分配到了北方边陲的齐齐哈尔市。

    江晚信奉“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人生哲学，他在齐齐哈尔虽然受过冻，挨过饿，遭过批判，可是他也遇到了好人，收获了真诚的友情，得到了学生们的信任和爱护，尤其是找到了相濡以沫的终身伴侣若璧。江晚待人热情仗义，不存防人之心，为此，他在“文革”期间又曾误入险境。多年之后，他在书里，用平和、幽默的笔法，对这段惊魂历险，进行了画面感极强的描述。

    托夫人若璧的福，江晚中年时举家从北方南下，来到了福州市（福建是若璧的故乡）。从此，他的人生旅程翻开了新的一页，他多方面的才能也终于有了自由展现的空间。他继续教书，他的教育理念开放而先进，他在书中写道：“教育的本质是爱……对老师而言，这种爱就是奉献”。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他把自己的爱心奉献给学生们，学生们也用爱戴和赞美回报他。他还为全国的司法院校写教材，被司法部评为“全国司法系统优秀教师”，被福建省司法厅评为“拔尖人才”。

    江晚善良，宽厚，重情义。他的夫人若璧曾是一位非常优秀、干练的法医，近年来因患病记忆力逐渐衰退，一年比一年厉害，生活起居需要有人照顾料理。江晚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照料妻子的责任。他对夫人的体贴、爱护有加，令所有认识他们的人感动和敬佩。盛夏酷暑，江晚会带着若璧来北方，每次都经停北京数日，在京的大学同学乘机聚会。大家看到，若璧被江晚整理得清爽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根本看不出有一点儿病容。他牵着若璧的手走来，坐定后常常对着若璧的耳朵温柔低语。一个男人能够如此周到地服侍病中的妻子，在我这个女性的眼睛里，他就是至善至真的代表，堪称道德模范。这样朴素而至诚的爱情和婚姻，为当今的青年一代树立了榜样。

    江晚经历过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他始终用大气、睿智的态度，潇洒地面对人生，面对晚年。即将进入耄耋之年的江晚，以乐观、豁达的心情回忆自己的前半生，他写回忆录，又在晚会上唱歌，上电视扮演老爷爷的角色，享受许多“小确幸”，日子过得很充实而丰富多彩。他与老同学、老朋友们仍然保持着深厚的友情。他有一双成才的儿女，儿女都有各自美满的家庭。他知足长乐。对一位老人而言，这些不就是实实在在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