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红胡子、白汽车

    前不久我上网看到一篇文章，一位移居美国的俄罗斯藏书家，名叫维林·比亚雷，专门写到他收藏的普希金袖珍版图书，提到了画家恩戈里·纳西布林手工制作的《致凯恩》（我记得那美妙的瞬间……），他收藏了六种版本，英语、法语、汉语、德语、日语和保加利亚语，其中提到俄汉对照版本的译者是南开大学副教授谷羽。

    这篇文章引起了我的回忆，我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多年以前的情景。

    1988年11月，我受国家教委公派到列宁格勒大学进修一年。不久，在那里认识了文学艺术出版社的编辑伊戈尔·叶果罗夫，他毕业于列大东方系汉语专业，曾到新加坡进修一年。当时，他想筹划翻译上海作家的小说，因为列宁格勒和上海有望结成友好城市。因此，我给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程文先生写信求助，很快收到了他寄来的两本当代小说选集，其中有上海小说家的作品。经过叶果罗夫的介绍，我又认识了文学艺术出版社的另一个编辑阿拉·舍拉耶娃，在她的帮助下，我拜访了德米特里·利哈乔夫院士。我在出国之前翻译了他的《善与美书简》当中的二十来封书信。

    1989年9月，我想去普斯科夫州的米哈伊洛夫斯克访问，那里是普希金流放北方的囚禁地，他受地方当局和教会监管，不得随意外出。阿拉·舍拉耶娃知道了我这次出行的目的地，就介绍我到那里去见画家恩格里·纳西布林，他专为普希金著作画插图，在米哈伊洛夫斯克自然保护区有座别墅。她告诉我已经跟画家取得联系，他会在圣山公园门口等着我，让我记住画家的特征：黑眼镜、红胡子、白汽车。

    我从列宁格勒乘火车到了普斯科夫，然后换乘汽车到了圣山。在那里果然见到了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戴着黑眼镜，褐红色的胡子，站在一辆白汽车旁边。我立刻上前问好，就这样认识了这位画家。他让我上了小轿车，只见车窗玻璃上有一张自然保护区颁发的通行证。他开车穿过森林，不久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湖泊，他沿着湖岸行驶，最后把我带到了一坐别墅旁边。画家告诉我：“这是库恰涅湖，普希金故居纪念馆就在湖对岸。”

    第二天，我参观了米哈伊洛夫斯克普希金纪念馆，拜见了馆长谢苗·盖钦科。当他听说我来自中国，并且翻译过普希金诗歌，立刻从办公室走到门外。门前有座高高的钟架，两根竖立的高杆顶端有根横梁，上面悬挂着三口钟，中间的钟大，两边的较小，拴在钟锤上的三根细绳子垂下来拴在杆子上。盖钦科馆长解开那三条绳子，握在两只手里，叮叮当当地敲起钟来，钟声悠扬响亮，非常悦耳动听，原来这是迎接贵宾的一种仪式。

    回到画家的别墅，纳西布林拿出一本小书给我看，他说：“这里有普希金的《致凯恩》，我画的插图，已经有了英语和法语版本，您要是翻译过这首诗，请用汉语刻出来，我来做俄汉对照的版本。”我告诉他翻译过这首诗，他立刻找出了刻写的钢板、刻笔和蜡纸。

    纳西布林的别墅还在修建之中，房间里显得比较凌乱。窗户下有个洞，要用砖砌上。我自告奋勇为他砌墙，见我干活熟练，他很惊奇，幽默地称赞说：“看来您修过长城！”这句话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回到列宁格勒后不久，我应约去纳西布林的画室，在那里看到了他正亲手制作袖珍本小书。碎花布方面，中间有竖琴图案，正方形开本，长宽各70毫米，非常精巧。他递给我一本，笑着说：“谷羽，给您几本样书，就不给您稿酬了，再给您一些普希金著作的插图，将来您出版普希金诗歌译本能派上用场。”我当即表示同意，并感谢画家的馈赠。

    从1989年到2014年，转眼之间过去了25年，四分之一世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诗歌俄罗斯”丛书，头一本是我的译作《美妙的瞬间——普希金诗选》，纳西布林的精美插图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正在想办法跟画家纳西布林恢复联系，以便把有他的插图的普希金诗歌中文译本寄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