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思潮大约起源于战国中期。当时北方齐国稷下学宫的影响很大,儒、法、墨、道等各家都在稷下学宫交流思想,因此,黄老或多或少的吸收了儒,法,墨等各家思想。黄老并不是一家之学,讲述黄老思想,可以从“黄”“老”二字分析开来说,以“黄”“老”来命名,一方面高远了来历,一方面深远了旨趣。黄帝是中国上古第一帝,代表着权威,也是外王经世的标志。黄帝的时代取代了炎帝的时代,田齐是黄帝的后人,姜齐是炎帝的后人,田齐取得了姜齐的政权,似乎隐喻着历史光荣的再现。另外一方面,黄老主要的思想素材是老子,其原因有二:一是通过近年来各种老子的版本一再出土,可见老子学说在当时非常流行,同时老子的思想比较方便做外王的转化;二是老子也是陈国人,地缘上较为亲近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因此,黄老中的“黄”是权威的表示,“老”则表明借用了道家的素材。
就黄老思想的内容来说,黄老思想结合了道家和法家的思想,也吸收了名家、阴阳家、墨家、儒家等思想。道法思想的结合,从天道到治道,从治身到治国等各个层面均有体现,具体的例证从《黄帝四经》《管子》等文本中都可以找到。虽然黄老思想吸收了法家思想,但是并不是全部接受,存在着拉锯。例如:第一,《淮南子》推崇老庄,但是也有涉及法、术、势的部分。慎到是道家跨到法家的桥梁,他的思想带有一些道家的色彩,但是本质上是更接近法家的。第二,《史记》里面记载了老子和韩非、申不害的渊源,《淮南子》《管子》讲静因,但是不会去讲“知八奸”等等权谋的内容。第三,商鞅讲法要严刑重罚,而《淮南子》中讲到:“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众适合于人心。”法是根据人民的实际需要来订立的,立法者也要以法来约束自己。就老庄来讲,较为玄虚,就黄老来讲,比较务实。就黄老和法家来讲,同样讲静因、刑名,但是法家要查奸,在深入理解人心的同时又有防备,而黄老中只讲人君要虚静地去观察,才能有良好的准确成效。
黄老的“因阴阳之大顺”的“阴阳”和汉代儒家所参采的“阴阳”也有很大的不同。黄老的天人政纲很大一部分是天人的结合,天象如何,物象如何,然后人事,农事要怎么做。黄老大篇幅地讲民事、农事,重在讲自然;其讲灾异休眚,主要重在警惕违逆自然时序,导致政治上的灾难。不若汉儒论阴阳之归宗于一统集权政纲。此外黄老还重自身养生保健医疗之术,所谓的古方技之学。如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的诸多养生摄生之经《天下至道谈》等等。虽然阴阳家也有天人政纲,但黄老的天人政纲是融合了天道、治道、治身,甚至于养生,并用很多阴阳五行元素来解释,如《黄帝内经》用阴阳五行以解医理,不若阴阳家邹衍,用以讲五德终始的政权转移。
“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这段话看起来像出自儒家典籍,其实它是《管子》的第一篇《牧民篇》的第一句。《管子》以此开宗明义,可知其重要性。但是《淮南子》是站在道家的立场来谈道德的,不是纯粹儒家的那一套。儒家讲民本,讲道德,讲心性,而黄老是齐文化的产物,和儒家代表的鲁文化很不同,它要富国强兵,走霸道之路。这就是为什么孟子见齐宣王,两进两出,最后还是离开了,因为王、霸文化差距太大,一时拉不拢。所以黄老虽然兼有儒墨,但儒家讲王道,黄老讲霸道,然而在重民、民本这一点上还是相容的。
所以黄老第一个特质,基本上是道家的,这是我一定要明确述说的一个基本观念,否则大家会产生疑惑,为什么黄老思想中看上去有很多阴阳家,也有很多法家的思想?其实黄老兼容各家,就好比麻婆豆腐,不管做法如何,菜的主体一定是豆腐,无论是加一点肉末,还是也加一点葱蒜花椒,它本质上仍然应是一盘豆腐菜。黄老站在道家的立场,吸收各家养分,在把各家养分呈现出来的同时,却始终保存相当成份的道家本色。
其次,就黄老思想的议题来说,可以最简单地概括为:“道”的“气”化,“道”的“术”化。先说“道”的“气”化:《老子》提到道的地方都是讲道的本体特点和性质,“恍兮惚兮”“不可知见”“广大”……等等,都是在形容这个本体。生成方面,好像只有一个命题勉强可以牵扯到,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此外老子不大讲创生。可是黄老讲创生,事物是由道生成的,说“道”是天地根、玄牝等等,万物都从那里来。可是道是无,万物是有,无中怎么生有?这中间有很多环节需要解释。黄老学就用“气”的概念来解释,说道生一,由道而有气,气是介于有、无之间,带一点物质性的东西,在有和无两边周转。所以可以生万物。黄老学第一个大的议题就是由道到气。用“气”来讲创生,这也就是战国秦汉以下的“气化宇宙论”,这也是黄老学对中国哲学的重大贡献之一。老庄道家本重精神修养,黄老道家讲治国也论治身,讲精神修养,也重养生,要精神、形骸一起修养,精神修养当然很重要,但万物既然是气所化生,人的生命也是气所化生,所以人的修养要从“气”上去修,于是由气化宇宙论向下延伸就有了精气养生说与精气感通说。因为人跟人之间、人跟物之间、物跟物之间的界限都可以通过“气”去打通,去互相来往。
再说“道”的“术”化:《老子》所说的道是很抽象的,但是黄老之学要有外王经世之用,太玄虚、太高妙,就很难落实,所以黄老道家把“道”落实为“术”。这样一来有两个好处:第一,黄老和老子都是讲治国也讲治身的,在治国的层面上,道就变成统御术;在治身的层面,道就变成养生术。庄子和老子都重神,可是黄老是形神兼养。而在治国这一部分,黄老和法家的思想是有交集的,法家思想是黄老治国思想中很重要的部分。黄老治国重“静因”,重“因循”。就静因来说,我认为,理解成静操作,暗操作不好,会有权谋的意味,应该是静的观测,动的考核,明的考核。《管子》里面就体现了静因的思想,它绝对不是讲怎么去窥伺人,不是韩非子“知八奸”那一套,而是站在道家的立场,虚静地去观察,才能看清事物,政治上也是虚静地去暗中观察,慢一步,沉得住气,这样你才会看得出事情的真相。
总之,黄老重自然,也要入世、经世;重精神,也养形骸。结合自然与人文,治身与治国为一体,要求天人和谐圆满的地处理一切天人事物,而不只是凸显人的价值而已。
(以上文章根据在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举办的“黄老道家研究的新拓展”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整理者:王雪霏、孙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