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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11月25日 星期三

    《浮生六记》中芸娘的好

    夏辉映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11月25日   08 版)

        清末长洲人沈复的《浮生六记》是一部杰出的自传体笔记小说。全书共六记,可惜最后两记仅存目,具体内容丢失了。《浮生六记》开始只是以手抄本形式在民间流传,六十多年后,著名学者王韬的妻兄杨引传在苏州一冷摊上发现了残卷,购回交给了王韬,王韬回忆在幼年似曾看到过,可是没有抄下副本,得到杨引传购回的残卷,且读且喜,于1877年以活字板刊行,这就是如今我们看到的《浮生六记》。到现在,《浮生六记》不下一百二十个版本了,其中有所谓足本,把遗失的最后两记也补了进来,但经过专家鉴定,只是赝品,不足为据。1936年林语堂将《浮生六记》前四篇翻译成英文(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而企鹅经典英译本Six Records of a Floating Life),分期连载于《天下》月刊。后来又出版汉英对照单行本,并为之写了长序。林语堂在序言中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林氏称“芸”,极其温存,近乎委琐。可以看出,他是被书中主人芸娘打动折服了,他的评语道出了中国文人对芸娘的所有评语,芸娘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下女性美最为理想的化身。笔者读过《浮生六记》之后,掩卷嗟叹怅恨者久之,亦曰:“娶妻莫若娶芸娘!”

        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讨论一下《浮生六记》中芸娘的好吧。

        可爱。芸娘是沈复的表姊,沈复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的可爱吸引住了,沈复回家向母亲表明心迹:“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这个时候的芸娘在沈复的心目中,是那种瘦美人形象,“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这种形象正好合乎沈复的审美标准,虽然沈复看出了芸娘“两齿微露,似非佳相”,担心芸娘“福泽不深”,但还是对她一见钟情,情深意切,痴心不改。后来在沈复眼中,妻子无处不可爱,他每写一个场景,笔下都充满了对芸娘的爱意。例如,写芸娘的粉颈:“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写夜晚水边联诗时芸娘的姿态:“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鬓边茉莉浓香扑鼻。”写湖边观鱼:“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芸娘的可爱还表现在她对沈复的两小无猜,当沈复出痘之后,芸娘揪心不已,开始吃斋,祈祷沈复早日康复,而且一吃就是数年,直到婚后合卺之后,才在沈复的劝说下停止。当沈复与朋友外出游玩,自己又不能随夫伴行,芸娘往往亲手为夫君一行准备好酒食,称为“酒榼”。而沈复爱摆弄花草盆景,芸娘又在旁边帮助出主意,令蝴蝶知了歇于花枝花叶,格外逼真有趣。至于游逛庙会,放舟太湖,沧浪亭畔,萧爽楼边,芸娘无不表现出的可爱,加上夫唱妇随的默契,赢得了沈复的心。后来沈复入幕,遍游天下,每到一处,都以芸娘不能同游为恨。

        聪慧。芸娘小时候没有机会读书,但通过自学,知书达理,不让须眉。四岁时,听人读《西厢记》,即能跟着口诵。长大之后,“一日,于书篓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芸娘没有专门进过学堂念书,但凭着她的好学和认真,记忆力又强,居然能作诗对联,衡文论诗,常常不在沈复之下。其所作诗句“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让沈复赞叹不已!作为读书人,沈复开始不免喜欢在芸娘面前摆谱。有一次沈复给芸娘大谈古文知识,在书举例《国策》《南华》,在人举例匡衡、刘向、史迁、班固、昌黎、柳州、庐陵、三苏,甚至什么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搬出来唬芸娘,被芸娘轻轻一句“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全都挡回去了。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芸娘能够把学得的诗书与夫妻生活结合起来,融入其中,快乐和妙处无处不在。芸娘的好学,正合沈复心意,才子佳人,于飞之乐,这是典型的夫唱妇随。芸娘说喜欢李太白诗,将白居易视为启蒙老师,而沈复字三白,芸娘是故意传达自己与白字有缘,沈复岂是粗人,当然能会意。这些生活中的小智慧更让沈复欢喜不已。沈复由于弟弟启堂结婚,腾出房子搬到了仓米巷,这里的环境风光大不如过去的沧浪亭了,就租赁了邻居的房子,“作一月盘桓”,新居“纸窗竹榻,颇有幽趣”,“时方七月,绿树荫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夫妇俩欣赏晚霞夕照,随意吟诗,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这样的佳句。芸娘与沈复心有灵犀,她聪慧,善感,反应机敏,是她长期用心诗书积累的结果。

        调皮。芸娘刚嫁给沈复的时候,虽然心惠,但按沈复的话说:“若腐儒,迂拘多礼”,沈复帮助她抚平一下衣服,她都要说声“得罪”,沈复递个毛巾扇子,她也要起身来接,恭恭敬敬,房里夫妇堂上客。而沈复本人是个性格爽直,落拓不羁之人,很不喜欢也不习惯芸娘这种繁缛礼节,就想改造芸娘,直接告诉她:“礼多必诈。”这四个字其实说得挺狠的,芸娘一扣即应,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夫君的情趣,就下决心改变自己,后来就不那么拘谨了,把过去的“岂敢”“得罪”等用语当成了好玩的语助词,从谨守到逗乐。不仅如此,两人在暗室相逢,或者在窄道邂逅,都会不拘礼节地偷偷握手,或互递一吻。有一次去醋库巷游玩,那里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热闹非凡,沈复躬逢其盛,就想把芸娘也带去看看。但芸娘以自己是女人,不便前往。沈复就给她出主意,穿上男装,化女为男。于是芸娘“易髻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鬓,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效男子拱手阔步,遍游庙中,居然没有人认出芸娘乃女辈。但是最后在一个地方却因为一个不小心,身子不稳,手顺势按在了一个少妇肩上,男女之大防,这下可犯了大忌,“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沈复只好试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也赶紧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这些场景,生动活泼,表现了芸娘的调皮,时而也带点年轻女子的俏皮。

        温柔。从两人情意朦胧的时候开始,芸娘就有温柔的表现。有一次沈复去芸娘家作客,晚上饥肠辘辘,遍寻没有食物,没想到芸娘早有准备,避着人眼将沈复拉到自己的闺房,端出来热粥和小菜,嘘一声,闭了门,让沈复偷着享用。而在此之前,芸娘堂兄曾向芸娘索粥,芸娘却谎称没有。结婚之后,两人更是柔情蜜意,如胶似漆,都与芸娘的温存与体贴分不开。正因两人恩爱缱绻,担心不永,于是,芸娘想出一招,请苕溪戚柳堤绘了一幅月下老人像,画中月下老人“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芸娘将给画悬之室内,每逢朔望,都邀沈复默立像前,焚香拜祷,希望来生也成夫妇。沈复虽然生在衣冠之家,又处乾隆盛世,但父教甚严,又被过继伯父立嗣,家庭鲜有感情快乐,芸娘的温柔多情,对沈复不啻是阳光雨露。芸娘一颦一笑,眉宇间处处透露的妙处,让沈复着迷。两下情笃,即便是偶有小别,也觉得“林鸟失群,天地异色”。沈复刻了两枚图章:“愿生生世世为夫妇”,一朱文,一白文,芸娘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居家,芸娘“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可见芸娘在婆家也很会做人,处处都有分寸。

        勤苦。芸娘“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娘长大之后,勤劳多辛,挑起了养家的重担,“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嫁到沈复这样的诗书衣冠之家后也不敢偷闲,芸娘为了一家大小的生计,日夜操劳,奋不顾身。有一段时间,沈复失馆,赋闲在家,而家用方殷,在在无着,沈复只好在家卖些书画,但“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焦劳困苦,竭蹷时形。”隆冬腊月,风寒料峭,全家人只得挺身而过,特别是女儿青君衣单股栗,犹强曰:“不寒。”听之令人涕下!那时,芸娘正在病中,誓不医药。一旦病体稍好,就起床刺绣,以获微利。沈复记录说:“适余有友人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倩人绣《心经》一部,芸念绣经可以消灾降福,且利其绣价之丰,竟绣焉。而春煦行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骤劳,致增腰酸头晕之疾。”最后,芸娘病重故去,也与这次辛劳有关。

        通达。沈复笔下,把芸娘写的最可爱,也是最为震撼人心的是她的通达。这点又集中地反映在她为沈复觅妾这件事情上。有一次朋友蹿掇沈复去见名妓冷香,其意是要沈复纳妾。待沈复看见冷香,觉得其人已老,沈复没有看上冷香,却对其长女憨园动了点心思。后来,沈复把憨园介绍给芸娘认识,芸娘心领神会,竟然与憨园一见如故,携手登山,备览名胜。回家后对沈复说:“今日得见美而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子图之。”沈复听到芸娘这话也不免大吃一惊,连忙说自己只是一个穷措大,没有能力金屋贮娇,又对芸娘百般劝慰,说自己有了芸娘,不假外求。但芸娘此意已决,让沈复做好准备就是了。接下来,芸娘几次三番邀憨园来家作客,笼络其心,并结为姊妹,把自己手臂上的玉镯也取下赠给憨园,其目的就是想与憨园共事一夫。但最后,这件事出现了意外,憨园被有财有势的人夺去了。沈复承认家中父母对芸娘盟妓之事极为不满,认为有伤风化,引导丈夫做坏事,最后把他们夫妇俩赶出家园,不得不到处颠沛流离。可见,芸娘为了沈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照说,沈复娶了芸娘后,心满意足,堂上双亲也没有异词,有儿逢森,有女青君,一家雍雍,十分和美。为什么芸娘要为夫君觅妾呢?而且还非常主动。以现在人的眼光,能接受芸娘之好的大约是前面所载几条,可爱、温柔、调皮、聪慧、勤劳,而对芸娘的通达会大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大谬!而且从客观上讲,芸娘似也没有为夫君觅妾的必要。但是,起码有以下几点我们需要认识清楚:一是那是一个旧时代,纳妾是通例,沈父不也纳妾姚氏了吗?沈复的朋友秀峰也纳妾了。二是芸娘对沈复爱的太深,不知道拿什么最好的礼物相馈郎君,看到憨园既美而韵,必欲得而赠之;三是芸娘身体不好,担心一旦撒手西去,沈复形只影单,其心不忍,故不得不早为之筹;四是儿女尚幼,多一个女人,自己能够腾出手来照顾得更好,即使自己死后,也有人继其母亲之责。本着新思想和新观念,我们说,芸娘盟妓是其一生不妥处,或成诟病之实,但自王韬、林语堂、俞平伯之流以来的一些所谓的读书人,封建遗老,从他们阴暗的心理和低级趣味出发,芸娘的形象何尝不是他们心目中最为膜拜的完美对象呢?我们固然不能认同芸娘的做法,但我们能不认同她的豁达的境界,还有她的悲悯之心和痴绝之情吗?

        情人眼里出西施,作者沈复对芸娘的深情,对芸娘的爱意,在其笔下千回百转,缠绵悱恻。芸娘死后,又像一坛陈酒,时间越长就越觉香醇。芸娘的好,不仅有事实上的好,更有作者情感上的倾注。尤其是作者在第一卷“闺房记趣”里刻画了芸娘的丰满形象,由于芸娘形象的成功刻画,第一卷“闺房记乐”实际上成了《浮生六记》最为精彩也是最为核心的部分。在这一部分里,作者沈复给我们贡献了一位近乎完美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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