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和航船是藏书票中常见的图案,也是通用藏书票的制作者偏好的选择,其象征意蕴是阅读者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亦有学海无涯苦作舟的警策意味。藏书票以图为主,文字为辅,格言、诗句在藏书票中很常见,但是,将整首诗歌作为核心元素的藏书票较为少见。在我收藏的藏书票中,有一幅以英国诗人约翰·梅斯菲尔德(JohnMasefield)的名诗“SeaFe⁃ver”为主题的藏书票,尺寸为15×9厘米。整首诗被置放于藏书票的右上方,字体细小,但在放大镜下,显得异常清晰。主体图案为风帆高挂、劈波斩浪的航船,船头上刻有“安东尼娅号”(ANTONIA)的字样,船体向左微微倾斜,动感十足。海水上方的一轮红日,在浅蓝的背景颜色和两片白帆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璀璨夺目,迸发出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从观者角度来看,一只海鸥,在船的右侧展翅飞翔;船的左侧有一颗闪烁着光芒的星星,为航船导航。诗作和图案交相辉映,浑然一体。藏书票的设计者非常精准地把握了诗作的意境。
这张精美的藏书票被黏贴在一本诗集的封二上——英国著名女诗人劳伦斯·霍普(Laurence Hope,1865-1904)的《印度情诗》(India’s Love Lyrics),出版商为纽约的 DODD, MEAD AND COMPANY,图书为精装的毛边本,出版时间为1925年。劳伦斯·霍普在印度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印度元素在其诗歌创作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闻一多曾经独立翻译过劳伦斯·霍普的诗作《沙漠里的星光》(Stars of the Desert),发表于《晨报副刊》1925年8月17日。藏书票下方的缎带上标注了票主的姓名——哈莉尔特·希尔博(Har⁃riet Hilleboe),票主将这本书捐给了美国佛罗里达州的杰克逊维尔大学,该校专门为之设计了一张纪念藏书票,贴在扉页的反面。这张纪念藏书票上印有杰克逊维尔大学的校徽,还印有这些字样——“哈莉尔特·希尔博小姐的礼物”。为捐助图书和基金者设计特制的藏书票,这是欧美大学的一种优良传统。这本书一度被杰克逊维尔大学的斯韦谢尔图书馆(Cart S.Swisher Library)所收藏,被剔除后流入旧书市场。从藏书票上的信息可以得知,票主是一位未婚女士,捐书的时间为1972年。一般而言,哈莉尔特·希尔博会把一批图书同时捐给杰克逊维尔大学,不可能只捐一本。通过这本书和这两张藏书票推断,哈莉尔特·希尔博一定热爱诗歌,热爱大海,而且是一位品味不俗的人。
约翰·梅斯菲尔德的“Sea Fe⁃ver”有不少汉译版本,诗名一般被译为《海恋》,也有人译为《海洋狂想曲》。最早的翻译者是饶孟侃、闻一多,译诗发表于上海《时事新报·学灯》1927年5月9日,诗名被译成《我要回海上去》,全诗译文如下:
我要回海上去,再回到荒凉的天涯海角,
我要求的是一只楼船,一颗星儿作她的向导,
还有龙骨破着浪,风声唱着歌,白帆在风里摇,
海面上一阵灰色的雾,一个灰色的破晓。
我要回海上去,因为那一阵潮水的呼声
是狂暴的呼声,嘹亮的呼声,你没有法子否认,
我要求的是一个刮风的天儿,还飞着些白云,
再加上海水翻着浪花儿,海鸥也在叫您。
我要回海上去,再过那漂泊的生涯才好!
走上海鸥的道,鲸鱼的道,那里的风像把快刀;
我要的是做完了活,大伙儿谈着天儿说着笑,
临了,来一场甜蜜的梦,一宿安稳的觉。
约翰·梅斯菲尔德(1878-1967)出生于英格兰的赫里福郡,童年充满了不幸,6岁母亲去世,12岁时父亲精神失常,13岁时父亲去世,随后被寄养在叔叔家里。他自幼就有一个航海梦,13岁就住进了墨济河上一条名叫“康威”的训练船,两年半以后登上了一条绕过合恩角去智利的远洋船,开始当学徒工。遗憾的是,他在智利病倒了,不得不坐船回英国。从此,严重晕船的梅斯菲尔德再也没能回到海上。1902年他出版了处女诗集《海水歌谣》(Salt-WaterBallads),其中的《海恋》最为著名,抒发了从尘俗重归大海的豁达情怀,他也因此被誉为“大海的诗人”,1930年被加冕为桂冠诗人。《海恋》不但没有花费笔墨表现大海的迷人之处,而且展现的是色彩灰暗、环境酷烈的场景。在文字的背后,诗人向往自由的炽烈情感随着诗歌的节奏和意象一起起伏,如同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快速前行的大船一样,慷慨激越,势不可挡。或许,正因为曾经受尽折磨,17岁离开商业船队后再也不可能回到大海了,梅斯菲尔德才会把被压抑的愿望转化成文字的岩浆,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