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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11月11日 星期三

    博物视界

    博物:传统、建构与反本质主义

    刘华杰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11月11日   16 版)

        谈论博物学的忽然多了起来,就有人在追问:何为博物学?针对此问题,按西方学术的传统习惯,要给出一种本质主义(essentialism)的揭示,要透过现象和命名找到数千年来不变的本质。一旦找到了,指给大家看:这就是博物学!

        我本人反对本质主义的处理方式。即使宣布找到了背后唯一的本质,意义也不大。说博物学只对应于naturalhistory,而那是西方的玩艺,于是就证明中国没有;而naturalhis⁃tory的本性是ABC,于是不符合ABC者就不是博物学。这样的学术没有什么吸引力。

        博物或者博物学有悠久的历史,形成了人们多少能够感受到的一个传统。在科学史的意义上看,它构成了四大传统之一。什么叫博物学,谁是博物学家?通常,用举例的方式就可以避免混淆。比如针对什么是物理学,我们可以简单地说,如今物理学家所做的事情相当程度上属于物理学。那么谁是物理学家呢?伽利略、牛顿、法拉第、麦克斯韦、爱因斯坦、杨振宁、吴健雄、费曼、威腾是物理学家。这样说话,不会有根本性误解,虽然听众中的普通百姓对于具体内容可能并不了解。阐释总是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做的,不可能也不需要一步到位。如果说这些人是化学家,恐怕就无法接受,即使挖掘一下,找出上述某人某时也做了化学方面的工作。

        同样,我们可以简单界定博物学和博物学家。历史上博物学家做的事情相当一部分可以算作博物学。博物学家有亚里士多德、亚氏的大弟子特奥弗拉斯特、老普林尼、格斯纳、J.雷、布丰、林奈、G.怀特、奥斯贝克、拉马克、班克斯、达尔文、华莱士、E.迈尔、缪尔、J.F.洛克、利奥波德,R.卡逊、J.古尔德、E.O.威尔逊等。在中国,有郦道元、沈括。徐霞客、郑樵、朱橚、吴其濬、竺可桢、潘文石等。这些人留下了许多博物学著作。论厚度,那是相当地厚!

        除了共性外,西方历史上各时期博物学形态有差异,侧重点不同,所起的作用不同。中西博物学也不一样。在当下没有太大必要争论博物学究竟是什么,没必要过分在意中国古代有没有博物学。中国古代当然有博物学,但没必要与西方的一样。有人说中国古代有博物而无博物学!这看似很精细,实质浆糊脑袋。按此逻辑,中国古代有植物,无植物学;有知识,无科学;有虫子知识,无法医昆虫学。这样一直下去,有多大意思?植物学三个字连用是很晚的事情,是由李善兰确定的,由中国传到了日本。科学一词则是日本人用汉字翻译出来的。宋慈《洗冤集录》讲述了用昆虫破案的例子,的确算不上全面系统的法医昆虫学(forensicentomology),但无疑是这门学问历史发展中的重要典型,已得到世界公认。反过来,也可以质问,西方化学在拉瓦锡之前是什么?当然还是化学,但与如今的化学差异太大,以至于那些著作拿出来现代人看不懂。

        说中国古代无博物学,那么中国古代还有什么?在我看来中国古代的学问极为丰富,但主要是博物层面的。用“国学”很难全面代表古人的文化遗产。

        本质主义是西方哲学的重要特色,在一定程度上有道理,但不可乱用。西方人也并非都信本质主义。马克思是西方人,他也反对本质主义,后现代主义者更不用说。

        从建构论的眼光看,博物学在历史上存在过,似乎也没有完全中断,每个时代都在建构不同特色的博物学。此时,我们发现博物学还有趣,还想复兴它。怎么做?翻旧账,纠缠于语词的考证,当然也是必要的,但绝对不是最重要的。在指称相对清楚的情况下,重要的是利用各种条件,建构我们喜欢的博物学。

        建构从来不是胡来,必须依据传统,传承过去。还要考虑现实,增加新内容,删减旧内容。

        现实是什么?是人类走到了21世纪,以近现代科技为基础的工业化的现代文明持续了一小段时间便遇到了重大难题。在中国,现实就是中国已经开始步入小康社会,我们也面对一系列麻烦。

        在这样的现实基础上,博物学是什么?没有现成的东西,必须自己建构。“博物”拼音写作BOWU,我作如下发挥,请大家批评。

        B:Beauty[美丽],天地大美,自然全美。

        O:Observation[观察],乾坤生意,体察入微。不限于科学家的观察、实验。重要的是百姓自己去观察、去判断。

        W:Wonder[惊奇],感受惊奇,童心聪慧。

        U:Understanding[理解],寻求理解,互利顺生。

        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博物学是不是科学?我的回答是,无所谓。为了少惹麻烦,最好直接说不是科学,跟科学也不搭边!

        这当然是一种策略了,以守为攻。

        当人们问某种事物是不是科学时,相当于问那东西有用吗、有力量吗、政府重视吗、企业家在乎吗?当你考虑一番胆怯地回答“有那么一点”时,结论就很明显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有精力就做科学去,唯有科学才是理性的化身!”其实,在现实中,科学也没用,也没力量,政府也未必在乎,只有转化一下才可能有用。此处不讨论这个分岔。

        按我的用法外推,历史上的各种博物学也不是科学。不是科学,博物学也做得有滋有味。再推下去,可以得出结论:历史上根本没有科学,因为发问者理解的科学是现代教科书中的科学,而历史上它们从未出现过。荒唐的不是我的用法和推论,而是隐含在质疑中的科学观念、编史观念甚至文明观念。

        我们设想着建设生态文明,博物学有可能发挥重要作用,而且不必走“好的归科学”的路子。说到底,当代科学信誉也不佳。纵然博物学与科学有交集,也不必勉强投人怀抱。那样做是自取其辱,也可能坏了博物的名声。

        那么,科学上的进展博物学要不要用?不用是傻子。要批判性地使用,正如科学对于博物学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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