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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10月21日 星期三

    蓝天飞传的捷报

    彭龄 章谊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10月21日   20 版)
    库里申科(左一)

        前些天从电脑上看到八一电影制片厂为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而拍摄的,由宋春丽、戴娇倩、李幼斌等众多影星主演的影片《相伴库里申科》,在重庆市万州区举行首映式的消息,引起我们关注。库里申科大队长,这是我们从小就熟知的名字与称谓啊!

        库里申科,全名是格里戈里·阿基莫维奇·库里申科,1903年生于苏联基辅州科尔苏恩斯基区的切列平村,1929年应征入伍。抗日战争爆发后,由于中国空军数量少,战斗力弱,日本侵略者常凭借空中优势对我狂轰滥炸。自1937年11月至1941年6月苏联卫国战争爆发为止,苏联分批派出空军志愿航空队来华,协助培训我国飞行员并参加战斗。1939年5月,库里申科率领一个达莎式轰炸机大队受命前来,驻扎在成都南郊太平寺机场。他来华后,亲眼目睹了日寇飞机肆意轰炸我国城乡的暴行,这激起他满腔怒火。他说:“我像体验我祖国的灾难一样,体验中国劳动人民正蒙受的灾难”。他全身心地投入培训工作,对学员严格要求,一丝不苟。他常说:“飞机是国家财产,中国抗战需要飞机,损失一架就少一架。哪怕只是损坏一个零件,也得从万里之外运来,非常不容易,因而必须细心爱护。”为纠正学员降速或进入机场角度等方面的偏差,他往往亲自连续带飞好几次,一边示范,一边仔细讲解,直到他们真正掌握要领。一批批中国学员就这样迅速成长起来,投入抗击日寇的战斗。除培训任务外,他们还须随时严阵以待,一接到战斗命令便立即驾机出征。1939年8月中旬,他率队飞临武汉地区,轰炸了日寇的军事基地。9月29日,他又奉命率队空袭了日寇占领的广州机场,炸毁数十架敌机和油库。他们返航时,飞出很远还看见油库燃烧腾起的烟柱。10月3日,库里申科刚结束培训,忽接到率队突袭汉口机场的命令,原来上级获悉日军木更津航空队的6架新式攻击机将于那天抵达汉口机场,支援原在那里驻扎的日海军航空队的重要情报,便立即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库里申科大队。当6架新来的日机刚刚在停机坪上停稳,两航空队的指挥官与飞行员在指挥所门前正列队准备欢庆时,库里申科大队长率领的轰炸机群突然飞临机场上空,一枚枚炸弹倾泻而下,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指挥所、停机坪顿成一片火海。不仅6架刚抵达的新式攻击机被悉数炸毁,原海军航空队的数十架战机也一起遭殃。日寇两个航空队多名指挥官与飞行员更死的死伤的伤,日寇蒙受巨大损失。仅仅11天之后的10月14日清早,库里申科再次率队袭击汉口机场,胜利返航途中与自孝感起飞的日寇20多架德国制造的梅塞斯特式战斗机遭遇,双方立即在空中展开一场殊死搏斗。当日寇6架战机被击落之后,他们把主要攻击目标对准了库里申科的领航机,3架敌机紧缠住它不放。库里申科沉着应战,又击落其中一架敌机,但自己战机的左发动机被击中。他只好在战友掩护下冲出重围,驾驶着只剩一个发动机的战机沿长江向西飞去。当飞机临四川万县(现重庆万州)上空时,战机失去平衡,他为保护万县百姓生命财产安全,努力避开居民区,选择在江心迫降。飞机落水后,同机的领航员与机枪手奋力游到岸边,在百姓搭救下脱险。而库里申科由于体力消耗过大,不幸被波涛卷走……20多天后,他的遗体才被当地民众在万县太白岩附近打捞上来,并依据当地风俗,安葬在太白岩下的太白书院旁。由于不知他的姓名,只知他是来帮我们打日本鬼子的外国飞行员,便特意在他的墓上做了飞机的标志……

        正由于苏空军志愿航空队频繁袭击汉口机场,给日寇造成重大损失,迫使他们将航空队驻地由距前线不足50公里的地方,后撤至500公里开外,大大减轻了对我前线与后方的空中威胁。

        我们由于父亲曹靖华的关系,很早就熟知库里申科的事迹。那是在1941—1942年之间,父亲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主持编辑《苏联文艺丛书》及《苏联抗战文艺连丛》,前者是苏联长篇小说、剧本等文学专著,后者是反映苏联卫国战争的短篇小说、战地通讯或报道。他听过一位从武汉去的友人说起在武汉亲见的空战激烈场面:随着震耳欲聋的枪炮、飞机轰鸣声,天空瞬间腾起朵朵烟团火花,原来是中日战机相互追逐、厮杀。忽然一声爆响,一架飞机冒着大火浓烟歪歪斜斜掉到山那边去了。眼尖的立马指着喊:“太阳旗!太阳旗!摔下去的是鬼子飞机!”那边喊声未落,这边又喊起来:“嘿!又一架!又一架!也是鬼子的,那太阳旗更清楚!”……很快,百姓中就传说,是苏联空军的战机来帮我们打鬼子的。本来早在1938年9月间,父亲在城固接到周恩来要他“火速赶赴武汉”的电报,父亲星夜赶去,周恩来说:“现在国共又合作了,苏军顾问团急需翻译,你是北伐时代的老翻译,大家都希望你来。”当时,父亲正在内迁到城固的“国立西北联大”任教,他说:“我需回去把工作交代一下。”周恩来说:“速去速回。”不料父亲回到城固,就卷入了反对压制抗日救亡运动、将学校法西斯化的学潮而无法脱身。待学潮被反动当局镇压,父亲及沈志远、彭迪先等十名进步教授被伪教育部除名,武汉也已失守。父亲方根据周恩来安排,赴重庆担任新改组的中苏文化协会理事,负责编译苏联文艺丛书。他想,苏联除派来军事顾问团外,倘真的还派来飞行员参战,应及时将有关他们英雄事迹的报道翻译出来,收入《苏联抗战文艺连丛》,推介给广大读者,这将大大激励他们抗日救亡的士气。于是他便通过苏联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等多个渠道联系,希望获取相关的资料。最后得知苏联确有顾问团及空军志愿航空队来华,但由于苏联当时并未正式对日本宣战,所以苏军志愿航空队的“身份”还是保密的,库里申科的名字自然更不为人知晓。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他们的英雄事迹才诉诸报端。

        1949年10月17日《解放日报》载文高度评价了苏空军志愿援华航空队。抗美援朝时,万县民众捐献的一架战斗机,就是以库里申科的名字命名的。这既表明万县人民对库里申科的怀念,也表明他们期望驾驶这架以英雄名字命名的战斗机的飞行员,也能像库里申科那样创造出色的战功。那打时起,库里申科的名字,也像卓娅、马特洛索夫等苏联著名战斗英雄的名字一样,通过书籍或影片为中国人民所熟知,成为我们那一代青少年们仰慕、学习的榜样。1958年7月万县政府将库里申科陵墓正式迁入西山公园,在墓碑上分别用中文、俄文写着:“在抗日战争中为中国人民英勇牺牲的苏联空军志愿队大队长格里戈里·阿基莫维奇·库里申科之墓”。1958年国庆前夕,库里申科的遗孀和女儿应邀来中国参加国庆盛典,周总理在国庆招待会上热情地握住她们的手说:“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库里申科。”国庆后,她们去了万县,在新修的陵园为库里申科祭扫。库里申科牺牲时,女儿依娜才3岁。当时她只知道父亲是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但具体细节也是后来才获知的……

        我们从事外交工作后,在国外遇到苏联使馆的同行,特别是对方来自基辅,我们常主动提及库里申科,谈他与他率领的航空队在抗日战争中对中国人民做的贡献与对我们这一代青少年的影响。1986年春,我们回国开会,有机会赴内地“大三线”参观,乘船途经万县时,曾期盼有机会去西山陵园瞻仰库里申科的陵墓。可惜,轮船在万县停靠时间很短,当我们沿着天梯似的长长的石阶,气喘吁吁地登上万县码头,只能向着当地人手指的林木葱郁的西山陵园的方向,为我们自幼仰慕的英雄黙默送去一缕心香……

        时光荏苒,1997年我们结束外交生涯回到国内,由于脱离了工作岗位,有更多空余时间看看书,写点小文章。2011年6月,忽然接到乌克兰驻华使馆的请柬,邀请我们出席乌中建交20周年纪念活动及乌克兰研究中心出版的《乌克兰研究》首发式。到了那里始知时任乌克兰驻华大使尤里·科斯坚科的夫人柳德米拉·斯吉尔达是曾出版过30余部诗集,荣膺过意大利但丁协会金奖等多种国际奖项的乌克兰当代著名诗人。高莽老师为我们引见了大使夫妇,并介绍我们说:“他们就是《追忆谢甫琴柯》一文的作者。”原来正是高莽将我们这篇稿件推荐给乌克兰研究中心,刊登在《乌克兰研究》创刊号上的。我们听说斯吉尔达新出版了一部关于中国的诗集,希望得到一本,不久便收到她签赠的诗集《中国的呼吸》。诗集中收有她创作的一组“乌克兰人在中国”的诗,其中一首便是《格里戈里·库里申科》。这是她在东正教的报喜节那天写的,全诗是:

        中国至今还记得他,/高莽凝视着他相片上的面容,/深情脉脉地说:/“他是我们的英雄!”/事实就是如此。/这个国家由于珍惜:/真实的事迹,/诚挚的友情。/日本侵略中国时,/他是出类拔萃的飞行员,/提及他的名字,/日本人胆战心惊。/没有一次空战,/他不是胜利地返回基地。/天空是他的活动场所,是他的生命。/他在天空找到了永生。/今天是报喜节,/我把目光投向苍穹,/仰望那茫茫的蓝天/我想从那里听到/报捷的号角声。

        是的,“中国至今还记得他”。正如1958年国庆之夜周恩来总理对库里申科的遗孀和女儿所说:“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库里申科。”2013年3月23日习近平主席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演讲时,也特意提到中国人民没有忘记这位英雄,并说一对普通中国母子为他守陵半个多世纪。这说的是自打库里申科的陵墓迁到西山公园后,万县一位名叫的谭忠惠的妇女志愿担任守墓人,每天清晨都在寂静肃穆的墓园把路面与碑石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干就是20几个寒暑。到退休年龄,她又将守陵的使命交给同在公园管理处工作的儿子魏映祥。魏映祥也像母亲一样,一丝不苟,风雨无阻,一干又是30多年。不久前,魏映祥也到了退休年龄,不得不交班。但他舍不得相伴了几十年的“老哥们”,一有空就会来陵园转转,把库里申科的英雄事迹讲给来陵园祭扫与参观的年轻人听。或和他舍不下的“老哥们”摆摆龙门阵……

        是的,“中国至今还记得他”。记得他如何义无反顾地来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记得他一次次奋不顾身地率队出征,把天空当作他的“活动场所”,“他的生命”;记得他一次次把捷报写在蓝天,以致“提及他的名字”,就让“日本人胆战心惊”;记得他……这种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用生命与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又如何能够忘记?!如今,在我们隆重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日子里,八一电影制片厂新拍摄的《相伴库里申科》,正是根据七十多年前抗日战争中苏联援华空军志愿航空队大队长库里申科的英雄史实,以及谭忠惠、魏映祥母子坚持为库里申科守陵半个多世纪的感人事迹改编的。无疑它会将我们又带回那个万众一心,为国家存亡,为和平正义,与侵略者血肉相拼的时代。让我们一代代年轻人回望历史,温故知新。我们想,魏映祥再去陵园和他的“老哥们”摆龙门阵时,可以骄傲地告慰他“老哥们”英灵的是:今天的中国早已不是当年可以任人欺侮的时候了。就在前几天,中国空军组织的多型号、多功能、多架次的战机,从多个机场起飞,穿过巴士海峡,在西太平洋上空飞出第一岛链1000余公里,开展人与装备融合、加快转型、提升远洋机动作战能力的实战训练。这已经是今年以来有计划开展的第3次远海训练了。让“老哥们”放心,如果敌人还敢侵犯,我们新一代空军会自蓝天飞传更多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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