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1年前,诗人马骅乘坐的吉普车坠入澜沧江。就在他出事的前一年,马骅只身一人,悄无声息地远赴云南,在梅里雪山脚下的明永村教书、生活,并创作了脍炙人口的组诗《雪山短歌》。这部“概念性”诗集《雪山短歌》于2015年初夏由世纪文景出版。本文为马骅好友高晓涛为其诗集所写后记。发表时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
马骅丰富多彩、天马行空的一生即是一首诗。
马骅、韩博与我同是复旦大学1991年入学的同届生,但我迟至1992年秋天才与他俩结识。那年,我们与北大的学生一样,被要求直接前往军校报到,接受整整一年的军训。马骅与韩博同在国政系,编列在南昌;我所在的中文系被编列在位于大连金州湾的大连陆军学院。
当我们终于在1992年进入复旦报到时,吸引我们的是松散而自由的民间文艺社团,特别是复旦诗社,在经历过1980年代的诗歌潮并涌现了大量优秀诗人后,暂时归于平静,不过依然富有魅力。在复旦诗社1992秋天的新生赛诗会上,韩博得了第一,我与马骅分享第二名。这是我们友谊的开始。
马骅毕业前后几年的生活五彩斑斓。临毕业时,马骅和我中文系的师兄诗人亢旭把一架钢琴搬上脚踏三轮车,蹬到复旦东区女生宿舍门口,引发了复旦历史上最富浪漫色彩的狂热之夜。
马骅后来的网络签名“普天下风流才子,盖世界浪子班头”,取自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马骅后来去了厦门,在一家经纪公司管理一队模特——终于得偿心愿,脂粉堆中走一遭。
1999年,马骅自印了小说集《逍遥游》与诗集《1999:九歌及其他》。《逍遥游》是篇完美的小说,他把它献给酒友王一梁;在另一篇散文《两点的火车到上海》中,马骅记录了一次神秘的心理分析经验。
2000年前后,陆毅、里文皓、原媛、陈芳和我筹组偶剧社——OH! STUDIO(后来加入石可、王珏),马骅打来电话,说想来北京,让我帮他找房子,说要来北京一起排戏,想要把王一梁的《阿修罗家族》改编成舞台剧(后来发现有很大难度,计划暂时搁浅)。我们开始着手排练我的剧本《似是而非》。一开始他和里文皓住在电影学院后面一个小区的地下室,有一次发水,被泡在里面,我去看他们时,二人安然躺在浸于水中的木床上,正云山雾罩。后来我帮他在北太平庄找到一间小套房,马骅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正是在这间小屋,我们第一次与京不特见面,之后一起去新华社门前摄影师李晏开的戏剧酒吧喝酒,同座的还有马骅大学的女友米拉。后来,我们也认真讨论过马骅的几个剧本,《亚特兰蒂斯》《灼伤的手指——献给郭路生和被遗忘的》,等等,惜未能实现。
马骅轻描淡写的离别,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他谎言要去旅行,对每一个人说一个不同的地名,好像他要进入一个万花筒一样的空间。
我是在他赴云南那年(2003年)秋天到达德钦的,马骅在县城等我,我们约好一同内转神山。从雨崩出来到西当村,我们沿盘桓在半山的一线小道走向明永村。澜沧江深峻的峡谷,就在身侧,江水下切出尖锐的“V”形,令人一望生寒。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到达明永村,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梯,爬上明永小学的二层木楼。顶头一间是马骅的小屋,我在这里打地铺住了六天。小楼不隔音,坐在屋里就能听到马骅在另一头给几个年级的孩子们一起上课。那一段时间只有他一个人,还是个不拿工资的。马骅教完三年级、四年级,再给一年级、二年级的小孩子们布置作业,然后过来喝口水。不一会儿,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作业本屁颠颠地跑过来,喊着“马老师、马老师我做好了”——可她的本子上其实是一片空白。
马骅在明永的生活极简单,除了教书,打理自己的生活,再无其他闲杂事等(除了他为学校整修操场与搭建洗澡间的一段时间)。马骅空时常在山林间闲逛,明永的山水风物如此一一进入他的眼界,如《风》《秋收》《乡村教师》《山溪》《山雨》《初夏》《麦收》《冰川》《野兰花》《杜鹃》,等等,其中绝大部分诗作来自实实在在的生活与自然,故而质朴、清新、坚实、简洁,而意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