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蚂蚁

    近半年老是坐动车去北京出发，朝发夕归，不但省了盘缠，还节约了时间，真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然而久之亦生厌烦之心：每次至京都，下动车后便钻隧洞，挤地铁；忙活一番后又原路返回，多半时间都花在路上，直觉得自己是一只偶尔到地面上活动活动的灰老鼠；更折磨人的是怕误了回程的火车，于是便多了份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和忐忑不安。直到人站在候车大厅里，而发车时间还早着，心这才算落了肚。

    摸黑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动车火车站又在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大西郊，此时大都夜已近半，公交停开，只好排队打的回家。推开家门，夜仍黑着，其实已经是次日。昏头昏脑地洗涮一二，蹑手蹑脚地摸上床，梦魇中身子仍是客，仍在赶火车挤地铁。

    清早，闹钟将你从梦里解放出来，伺候走了上学的，然后一路急奔，你终于坐在办公室的隔断里了，不由得要道一声阿弥陀佛——一路堵车，竟然还没误了打卡，真是菩萨保佑啊！尽管此时你呵欠连天，翻不动眼皮，头木得像段木头桩子，但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是现代企业链条上的一环，不转也还得转啊。

    傍晚下了班，你终于挣脱了那个一再让你延宕的车阵，迎着万家灯火，回到清锅冷灶的家。一通忙活后，上学的掉进题海，上班的拨打或接着客户的电话；偶有空闲，还要做兼职的家庭教师——孩子，上天给你的学习时间不多，你现在还不争分夺秒地学习，眼看就要中考了，你考不上实验中学怎么办？你考不上实验，进不了211大学怎么办？现在好单位招聘的学历门槛都很高，一句“只要211以上的大学毕业生”就把你挡在了门外。对不起孩子，你无爹可拼，爹娘都说不清哪天就会下岗。孩子，你一定要自己争口气啊……

    说到动情处，你即使不作江州司马湿青衫状，心中也一定满是凄凉——这位正伏案疾书作业的孩子，年龄不大，学龄老长，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他接受过胎教，上过幼儿特长班，学过“道真英语”、“剑桥英语”、“新东方”、“外教小圆桌”，参加过数不清的特长班。为了补习，小时父母接送他，上初中后他骑单车往返。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十几年中一家人几乎没休上一个完整的休息日。而且，上了初中后他的作业多得就像电影上的鬼子兵，一批批地往上冲，怎么也杀不尽杀不完。对此，当父母的虽心疼——孩子正是长个的时候，这样熬夜可不成，据说我们孩子的平均身高已比不上日韩的同龄人了，但你还不敢有半句怨言，人家的孩子都在拼命学，自己的孩子不学，能行吗？

    古人云“路至穷处想回头”，于是你不由得想起了往昔。

    古代那些进京赶考的举子，他们没有汽车火车轮船可坐，只能负箧步行，或乘船骑马，一路上风餐露宿，风雨无阻，少则几月，长则期年才能抵达京城。然而，慢则慢矣，苦亦苦矣，整个节奏却是舒缓的，心态是豪迈的。举子们可将其视为壮行，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赶考的过程是他们出仕前的一次必要的游历，以此开眼界，察民生，知疾苦，究要塞，增阅历，等等。潇洒一点的，如李白苏轼等，一路风景一路诗，千村万户万行文，岂不快哉！

    你和孩子这么大的时候，那时刚刚拨乱反正、恢复高考，整个社会洋溢着勃勃生机。那时的学习气氛也很浓，但人们大都是在主动学习，大家都想把“十年浩劫”中浪费的时间追回来。那时的孩子在学习之余还有月下的游戏，还有支配不完的个人时间。那时的父母都没患上子女焦虑症，孩子学习好固然可喜，学习不好的中学毕业后或务工或务农，各顺其命，所以人们都还活得从从容容。

    于是你又禁不住地想：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社会的细胞，今天大家为什么都要活得这么紧张？你眼前又立刻浮现出了一幅儿时的画面：你闲来无事地看蚂蚁上树，一只只蚂蚁在树干上上下穿梭，个个都急匆匆、火燎燎的。当时你很不明白：它们为何要这样匆忙，慢一点不行吗？你用小手挡住了它们前行的道儿，它们个个急急忙忙地绕路而过，脚步因慌张而更加匆忙。

    也许蚂蚁是停不下来的，为了种族的生存和发展，勤劳已经成了它们的集体无意识。但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慢一点前进的脚步，驻足享受一会儿现代科技提供给我们的空闲和优裕呢？在满足了基本的生存后，生活真的要力争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钱是永远也挣不足的，第一也只有一个，人生定位不需最好，只要正好。

    空闲，亦如海绵里的水，是挤出来的。不要再做奔跑的蚂蚁，因为你是人，不是蚂蚁！找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带上老婆孩子，像蜗牛那样悠闲诗意地生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