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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4月29日 星期三

    听《三个和尚》之父韩羽谈旧忆往

    朱航满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4月29日   14 版)
    韩羽

        偶然在网上读到韩羽先生的一个段子,堪称经典。某日,刚刚履任美术出版社总编辑的韩羽与全社人员外出,他早早上了大巴车,占据了靠窗户的一个座位,悠然自得。随后,同事们陆续上车完毕,但总不得出发。原来据云,总编辑的小车司机一直等不到领导。尚不认识韩羽的同事们纷纷议论,有的甚至口出脏言,而韩羽也与同事们一起愤愤然,心责这位总编辑何以如此没有素质。韩羽说,他最不想当的就是领导,他只想画画,甘愿只当一介草民。待我见到八十三岁的韩老,坐在先生的客厅,才真正感受到这样一个如前所言的老者风采,且看老先生精神矍铄,光头,穿睡衣,与我等侃侃而谈,高兴处甚至手舞足蹈,一口茶水也顾不得喝,时而拍拍自己发亮的脑门,谈及兴奋处,连上衣也解开,敞开了胸怀,要和我们好好地聊聊天了。这般造型,哪里像是画出家喻户晓的“三个和尚”的大家名流,而倒像是从六朝古书中走来的神仙人物呢。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写一手好文章的韩老。我曾搜遍韩老的文字,深觉先生的文章有滋味,有嚼头,有筋骨,且幽默、智慧、清通,透出了一种人生的机智与达观,着实喜欢。韩老说他如今可是一门心思都在写东西,连画画都顾不上了。我送先生自己新出的一册随笔集,老人连忙走进书房,抱来了他近年出版的杂文集《信马由缰》《杨贵妃撒娇》《画眼心声》,我一看,自己全都有;老人连忙又回屋又拿来了杂文集《东拉西扯集》,画册《韩羽》,还有北京《读库》杂志编辑的NOTEBOOK《积学储宝》。前一本由一家旅游出版社出版,我没见到过;中间一本价格太贵,没买;后一本是非卖品,又系浙江大学艺术史教授缪哲先生登门约稿所成。这些著作是韩老这几年新出的集子,而现在又正准备出版的一册文集,名为《读信札记》。乃是根据许多老朋友的书信写成的笔记文字,是注释、是解读,也是回忆,更是珍贵的资料和精彩的文章。出版社重视此书,拟精装、线装,搞成大部头,可韩老一看寄来的小样,却不高兴了。因为书还是要让读者看的,别太贵太豪华,也别太大太厚了。韩老这个观点,我极是赞同。

        说起《读信札记》一书,我编选花城出版社的中国随笔年选,收集了刊登在《边缘艺术》杂志上的全部文章,计十八则,题名《故人书简札记》,并在序言中写道先生的这些文字,乃是如其画作一般,“寥寥数笔,满纸机趣”。我感慨和韩老交往的友人多是人文知识界的名流,反而美术界的那些所谓权威大腕却很少见到,而如钟惦棐、聂绀弩、邵燕祥、黄宗江、范用、荒芜、华君武、蓝翎、王朝闻、徐光耀、侯井天、黄苗子、杨宪益,等等,哪个不是赤子与真人。其中的聂绀弩先生,坎坷一生,传奇一生,追求一生,打油诗写得堪称当代经典,山东侯井天自费奔波整理和注释的《聂绀弩旧体诗全编》我读过多遍,佩服整理者的执着,也敬佩诗人的高洁。谈起聂绀弩,韩老立即打开了话匣子,印象最深的还是聂绀弩在信中谈论自己诗歌的片段。聂绀弩的这封信原本是写给黄苗子的,但大多谈的都是韩羽的画作,而开头却有一段关于自己诗歌的议论,如下:“苗公,信收到。你称我为诗伯,伯者霸也。现在国际反霸甚烈,我若被认为霸,虽只是诗霸,也可能导向处境不利。此处也和实际不合,我诗一片适风乔绳愈言,未足云诗,况于霸乎?”

        聂公的此信原本在黄苗子手中,因为有关韩羽,后来整理旧物发现后,复印了一份交给了他。然则,其中的一句“我诗一片适风乔绳愈言”,令韩羽百思不得其解。问黄苗子,也含糊其辞,未能给予明确解释。恰巧河北师范大学的年轻朋友来串门,韩羽让其看看,并鼓励其回去“思摸思摸”。不想,此君几天后打来电话,兴奋不已,原来终于解开了聂公的此句打油诗:“‘我诗一片适风乔绳愈言’的‘适’,指胡适,‘风’指胡风,‘乔’指胡乔木,‘绳’指胡绳,‘愈’指胡愈之,都姓胡,这句话就是‘我诗一片胡言’。”虽不是自己亲自解开此谜的,但韩老说到此处,兴奋不已。毕竟聂绀弩的诗终于被破解了。说起打油诗,我知道聂绀弩之外,杨宪益的打油诗很好,邵燕祥的打油诗也好,韩羽先生立即补充说,黄苗子的也很好。更妙的是,他们三人曾经一起出版过一套名为“三家诗”的丛书,分别为黄苗子的《无腔集》、杨宪益的《彩虹集》和邵燕祥的《小蜂房集》。三人皆分别给韩羽寄来了这套书有关自己一册的签名本。三册签名本在韩羽先生的书房合为一套,却别具情意。而如今,黄苗子和杨宪益也已早归道山了。

        有幸看到这三册签名书,便也在韩老的书房画室中得以驻足。书房与画室实同为一间,虽并不太大,但窗户向南,阳光很好。我匆匆浏览书橱,发现其中有《鲁迅全集》《周作人文类编》《孙犁文集》《耕堂劫后十种》等几种大部头的文集类著作,还有很多有关《红楼梦》的研究著作,诸如舒芜、王昆仑、林冠夫、王蒙、阿英、刘梦溪、周汝昌等人编著的“红学”著述,都整体地摆在书架上。由此,想起先生曾作画《红楼梦人物》,这些书应都曾是必备阅读的功课。还有很多笔记杂著和诗人集子,也占据了不少的空间,诸如苏东坡的著作和明清的各类笔记小品文集就不少,我之前读先生的文章,发现其从古代笔记中汲取了很多的精神和韵味,看来应如此。而李白、杜甫、白居易、范成大、李贺、韩愈等诗人的集子,则又夹了不少的纸条。另一面的书橱里,则有不少与先生相关的著述和杂志,当然还有友朋赠送的著作,像邵燕祥和牧惠的杂文著作,便足有数十册。谈起这些藏书,韩老说大多都是朋友赠送的,那套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孙犁文集》和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耕堂劫后十种》,如今已成为经典的版本,乃是老作家徐光耀赠送给他的。

        见到孙犁这位我所心仪的作家著作,便忙问韩老,孙犁是否熟悉。韩老回答说,他虽然也在天津居住数年,孙犁却不熟悉。不过,读孙犁却有独特认识。先生说他并不认为孙犁晚年的变化是与新时期的思想解放相关的,而是在其身上早就有着异端一样的因子,只是在他晚年集中爆发罢了。为此,他举例自己为证。当年,各种政治文化运动一波接一波。连法国的巴尔扎克和俄罗斯的托尔斯泰也一起批判,但这两位作家自己并没有读过。于是,韩羽把他们的书全部找过来,一本一本的老实来读,没想到读完后,不但没法批判,心里反而是认同了,佩服了。后来他终于明白,领导并不是想让大家真正去研究批判,而是让批判就批判,不让批判就不批判,这就是运动。但由此,韩老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想必孙犁也是如此。但他说自己从孙犁身上学到了一个东西,就是距离那些热闹的,宏大的,正统的事情远一些,这些才能真正保持自己的清醒和自由,甚至不惜要付出一些代价。由孙犁,由想到了河北作家徐光耀,而韩老的书架上恰好有一册徐光耀的回忆录《昨夜西风凋碧树》。此书甚好,我曾见人便推荐,虽曾获得鲁迅文学奖,但少为人知。

        作家徐光耀和韩羽是多年的老朋友。两人在这个城市里互为敬重,成为知心的朋友。一个曾写出《小兵张嘎》这样闻名天下的小说,一个曾画出《三个和尚》这样足以流传的人物造型,但却同样地淡泊,同样地傲气,也同样地朴实。见我谈起徐光耀,韩老从书架拿出一册徐光耀在河南出版的一册文集,名为《忘不死的河》,收入该社策划的“鲁迅文学奖散文获奖者丛书”。韩老打开扉页,原来上面有徐光耀的赠言,其实也是一封书信:“羽兄指正,这本小书沾了友人推荐的光,不然可能出不来。但205页,被主编王八蛋偷删去七个自然段,一千五百余字,本质上成了残本。很够不上您保存的资格了。寄给您,也作一点纪念吧。请保住健康!光耀二○○三年六月二十四日”205页正是徐光耀的著作《昨夜西风凋碧树》的相关内容,但此书初版在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后再无重版,而此次以文集形式面世,竟被删节。我曾读此书后这样谈其魅力:“面对灾祸与创痛,作家不怨天尤人,不哭天喊地,却有一种令人震惊的沉静与温暖。”而我没想到,徐光耀先生竟是如此真性情,令我的认识更为加深了一层。

        由徐光耀,又想起了如今颇为热闹的已故作家贾大山。来时的路上,我读韩老的杂文集《杨贵妃撒娇》,发现其中有一篇写河北作家贾大山的文章。文章不长,但我以为是所有写贾大山文章最好的一篇,因为真正写出了贾大山的神韵。于是,我问韩老有关贾大山的事情。不想坐在旁边的韩老太太突然开口说,贾大山写得很少,但要求很高,理想很大。韩老接着谈起他与贾大山的交往,其中一件,意味深长。大约是文革后期,他与大山等若干文联的朋友一起到清西陵游玩,,他们在导游的带领下参观到了道光皇帝墓,那导游指着石牌坊上的字念得抑扬顿挫,正在兴头上,谁知贾大山却一本正经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像我们现在的‘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韩老讲到此处,十分兴奋,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现场。他回忆说贾大山这一问,让那讲解员顿时哑口无言,十分尴尬。因为把这个清朝的封建皇帝与这句现实中的流行口号相提并论,无论回答是还是不是,都是绝不可以的。韩老紧紧抓住了这个生动细节,勾勒出了一个不一样的作家贾大山。这个细节已经写入韩老的那篇文章,但文末没有注明时间,但至少应在此书出版的2013年3月之前。

        关于贾大山,韩羽还曾应河北《长城》杂志绘有一幅漫画。此杂志编辑曾约先生为河北作家徐光耀、铁凝和贾大山三人造像,前两人早在八十年代便曾画像,并作短文,在《文艺报》上刊出,唯有贾大山不曾画过。于是,对于这位熟悉的贾大山,韩老准备好好地画上一幅,但越是想画好,越是难以画成。最后只画了一个背影交差,并作画跋如下:“贾大山自甘寂寞,埋头写作,不喜出头露面,只画背影,意在颂彼之长;我本画技不高,难得肖似,只画背影,实为避己之短。”然而,便是这个“背影”,我以为却画出了贾大山的神韵。而这幅漫画与先生的那篇文章,皆可堪称认识贾大山最好的作品。由此忽然想到,北京的一位朋友说,韩老的作品乃是文章第一,绘画第二,书法第三。我说给先生听,他不置可否。回京的途中,我闲翻那本相赠的杂文集《东拉西扯集》,竟在其中的跋文里看到这样一句话,觉得可以作为韩老绘画与写作的补充:“我喜欢因画而作文,或由文而作画。画之所短,恰是文之所长;画之所长,又是文之所短。取长补短,手脚并用,连踢带打也。所以如此,又关乎我对绘画的看法。看法,言人人殊,各有所看重。自不必相强一致。我则着重在八个字:又熟又生,有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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