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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4月08日 星期三

    长白山“乘槎河”得名考

    徐学毅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4月08日   15 版)
    图一
    图二
    图三
    图四
    图五
    图六
    图七

        “此处树木不生,人迹罕到,一木自何而来,令人莫解。”从奉吉勘界委员、安图县第一任知县刘建封踏察长白山至今过去一个世纪了,没有人解开这个谜团,让人恍然有悟的是,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斜置一木”和传言中的“独木舟”,似乎与“乘槎河”名称的由来有关。

        从长白山天池出水口到瀑布头,1250米的流程有“天际第一流”之称。1908年奉吉勘界委员、安图县第一任知县刘建封带领21人踏察长白山时将其命名为“乘槎河”。乘槎河原俗称天河或通天河。传说曾有古人乘槎朔流进入天池,并上达九霄的天河,故刘建封有诗云:“松花江上乘槎客,寻到天池信有源。”

        乘槎河的河床呈“v”字形,水质清澈,甘甜,严冬不冻,常有雨燕巡礼。河东岸是嶙峋峭壁;西岸是庞大的倒石堆和泥石流扇。刘建封在其撰写的《长白山江岗志略》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述:“小白山猎户徐某,十数年前,曾见河边有一独木舟,俗名卫护,横于东岸。余寻松花江源至不老峰下,犹见河上,斜置一木,不似舟形。”这一事实令书的作者感到莫明:“此处树木不生,人迹罕到,一木自何而来,令人莫解。”从那时至今已然过去一个世纪多了,没有人解开这个谜团,但于此让人恍然有悟的是,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斜置一木”和传言中的“独木舟”,似乎与“乘槎河”名称的由来有关。

        一

        “槎”字较早见于春秋时代成书的《国语·鲁语上》:“山不槎蘖,泽不伐夭”,而东晋王嘉著的《拾遗记》则称早在尧时就有“槎”出现:“尧登位三十年,有巨槎浮于海。”宋代周密《癸辛杂识》引《荆楚岁时记》载,汉代张骞为寻河源,曾乘槎直至天河,遇到织女和牵牛。中华民族的文化史表明,自先秦以降,“槎”字不绝于书,尤其多见之于神话传说与唐宋至晚近时代的诗词中。然而,令人困惑的是,今人对于“槎”、特别是“乘槎”的解释,似乎都不太完善甚至有舛误。

        考《说文解字》:“槎,衮斫也。

        从木差声。春秋传曰山不槎,侧下切。”综观《辞源》(1991年版)《辞海》(1989年版)《汉语大词典》(1991年版)《中华大字典》(1993年版)《中华字海》(1994年版)等许多辞(字)典,“槎”是个多音字,凡六解:即1、斜砍,古亦作“茬”,或庄稼收割后余留的根茎;2、古代南方对人民的一种称呼;3、用同“碴”,指提到的事,或人家刚说完的话;4、指船;5、同“楂”或“查”,指竹、木筏或木排;6、树枝、树杈。

        在上述五大汉语辞(字)工具书中,只有《中华字海》,有“槎”为“树枝、树杈”这一解。书证为:“唐卢照邻《行路难》:‘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枯木横槎卧古田。’宋苏轼《和邵同年戏赠贾收秀才三首》之二:‘朝见新荑出旧槎,骚人孤愤苦思家。’柳青《创业史》第一部第二十二章:‘为了好看一点,他把大节槎也破掉了。’”很显然,这些书证说明,《中华字海》的“树枝、树杈”之解只是其本意,指树的一个局部,并不具有指浮水之木或浮水工具的意思。因此,该《中华字海》又把“乘槎”之“槎”另解释为“竹木筏”,书证为:“北周庾信《杨柳歌》:‘流槎一去上天池,织女支机当见随。’孟浩然《岁暮海上作》:‘为问乘槎人,沧州复谁在?’《红楼梦》第七十八回:‘海失露槎,不获回生之药。’”这样一来,《中华字海》对于“乘槎”的解释就与其它四大汉语辞(字)典的解释没有什么不同了。即上述五大汉语辞(字)工具书对“乘槎”之“槎”,均解释为:“竹木筏”或者“木排”。

        此外,《现代汉语词典》《倒序汉语词典》,也均释“槎”为“木筏”;《四角号码词典》释为“筏”;《长白山志》与《长白山游览》两书则均释为“木排”;邓拓先生的《宇宙航行的最古传说》一文,则释为“船”。多年来出版的各种古诗词选本,关于乘槎之“槎”的训诂则非“筏”,即“木排”。所谓“竹木筏”(“皮筏”除外)与“木排”,实际上都是用绳索或者铁钎将多根削去枝杈的竹杆或木干编排起来的水上工具,即如李国芳先生注《鸡塞集》中的“槎”为:“用竹木编成的筏”;《现代汉语词典》对“筏”的解释:“水上行驶的竹排或木排”。因此说,“竹木筏”与“木排”、“竹排”,是一种东西的两种称谓。那么,当今诸辞(字)典与古诗词选本,均将乘槎之“槎”,解释为“竹木筏”或“竹排”“木排”“船”的根据是什么呢?答案是找不到的。

        二

        以前读古诗词时,我对“乘槎”“古槎”“云槎”“星槎”“仙槎”“征槎”之“槎”,基本都作“独木舟”理解。诸如:初唐诗人沈佺期《巫山高二首》中句:“平看云雨台,古槎天外倚。”杜甫诗《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莫怪恩波隔,乘槎与问津”。《秋兴》八首之二:“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查”(《全唐诗》中“槎”亦作“查”)。李商隐《海客》:“海客乘槎上紫氛,星娥罢织一相闻。”宋臣《过采石怀李白》:“到处孤槎秋万里,沧江终夜卧鱼龙。”何良俊《春日花前听李节筝歌作》:“秦淮花月如天上,几欲乘槎一问津。”刘禹锡《逢王二十学士入翰林》:“厩马翩翩禁外逢,星槎上汉杳难从。”宋代朱晞颜《还珠洞》:“重来恍似乘槎到,惭愧云门夜不关。”南宋的刘辰翁《鹊桥仙·自寿》:“桥边犹记泛槎人,看赤岸,苔痕如古。”词人吴文英《琐窗寒·玉兰》:“渺征槎、去乘阆风。”元代忆仲良《念奴娇》:“旧约把臂燕南,乘槎天上。”卢执《六州歌头》:“更乘槎,欲就织女看飞梭。”耶律铸《泊白鱮江尘外亭高道士携琴相访》:“引廻柔橹款停皋,宛驻灵槎泛雪涛。”明诗人夏完淳《宝带桥其一》“苍茫不可接,何处拂灵槎。”清代多隆阿《红叶》:“锦片前程云作锦,乘槎欲拟访天孙。”纳兰性德《眼儿媚》:“看见星娥碧海槎,忍笑却盘鸦。”钱谦益《后秋兴》:“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等等。近年来,在研读许多文物考古资料和书籍时,渐次走出迷津,对这一问题有了一个较为明晰的认识了。

        《九江出土铜镜》一书载:1986年,在九江的瑞昌杨木湖工地出土了一面南宋《仙人乘槎镜》(见图一)。书作者对铜镜的纹饰作了这样的表述:“镜文内区饰一仙人乘坐树槎,头发飘拂,眼望前方,安然自得地在波涛起伏的大海中行驶。”细看铜镜纹饰,仙人所乘之“槎”,赫然是一株原生态的树或被斫断的一段自然形态的树,或一树槎。《国宝欣赏100种》《新中国出土文物》《中华文物古玩鉴识》三书均载: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元代银器精品“龙槎”。这银质龙槎做屈曲桧柏树段状,中空,可盛酒(见图二)。正面尾部刻“龙槎”二字,杯口下刻楷书:“贮玉液而自畅,泛银汉以凌虚。杜本题。”它是当时著名善制金银器的工匠——浙江嘉兴谓塘人朱碧山为自己制的酒杯。

        《中华文物古玩鉴识》一书,还载有明代鲍天成雕“浮槎犀角杯”图。图中,一老者坐在一个带有枝桠的树段上,背靠着枝叶(见图三)。

        漫画家毕克官著《古瓷片》一书中,载有他所收藏的明中期三片《仙人乘槎》碗心残片(见图四、五、六)。其中图四、六均标明为“明中期”,图五标明为“弘治”,这是明孝宗的年号。图四的碗心图案虽然残缺不全,但仍可明显看出图案中仙人乘的是一株树或树槎;图五、六中的仙人乘的是变形的树或近似独木舟的东西。当然,这所谓的“仙人”,画得像儿童。

        清雍正皇帝很有艺术修养,崇信道教。他让宫廷画家给他画了许多所谓“行乐”和得道图,其中有一幅就是《胤祯行乐图——乘槎升仙》(见图七)。画面上:云气与海浪氤氲,雍正皇帝束发袍服依坐在一棵虬劲而带有枝杈的原生态的古树上。于此可见,直到清代,作为浮水的“槎”,还是一棵或一段无叶的树木,而不是什么“木伐”“木排”,或者什么“竹伐”“竹排”。

        考古学认为:金石可以证史。从以上南宋至明代的七件文物看,古人所谓“乘槎”,绝不是乘什么“竹木筏”或“木排”,而是自然形态的树或带枝杈的树段(树杈)。再证之以文献资料《洞天集》:“严遵仙槎,唐置之于麟德殿,长五十余尺。声如铜铁,坚而不蠹。李德裕截细枝尺余,刻为道像,往往飞去复来,广明以来失之,槎亦飞去。”从这个“仙槎”上可以截取“细枝尺余”,可见所谓“仙槎”也是个具有枝干而且还有“细枝”的树状物。

        考《康熙字典》,“槎”除了有与《说文解字》和当今诸汉语辞、字典相同的解释外,还有一注颇值得重视,即:“又桴也,同查,见查字注”。再稽“查”字,有一解为:“《集韵》庄加切,同槎。《广韵》水中浮木。《博物志》仙槎犯牛斗。《拾遗记》尧时巨查浮西海上,十二年一周天,名贯月查。”于此可见,在这里“槎”“查”“桴”可通假,都指“水中浮木”或浮水之木,而非什么“竹木筏”“木排”。

        《论语·公冶长》:“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中之“桴”,《辞海》《倒序现代汉语词典》《四角号码新词典》等,均解释为“小筏子”,亦误。

        三

        综上,文物和历史文献资料足证,在古代,乘槎之“槎”同“桴”也,都指的是“水中浮木”。古人“乘槎”,实际乘坐的是自然形态的树、或者斫断的树亦或树段(树杈)无疑。这表明,“槎”的应用很可能起源于人类最早的洪水时期,是人类最早的泛水工具,后来用以书写具有仙气或浪漫情调的泛水活动。今人之所以错误地认为“乘槎”是乘坐“竹、木筏”或“木排”,是缺乏对人类泛水工具发展史的了解,或比古代诗人少了一点浪漫情调。神话传说或诗词给“槎”赋予了神秘色彩,变成了“云槎”“灵槎”“仙槎”“星槎”,等等。

        “槎”与“筏”,不只称谓不同,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泛水工具。“槎”是具有自然形态的树或树段(树杈)。它的要点是以自然形态用以泛水。在文学艺术作品中,“乘槎”,常与仙风道骨或闲云野鹤式的人物相匹配。“槎”的形状,后来发展成艺术品,如摆件:刘鹗《老残游记》第十四回就写了一个“槎”形的睡榻:“几案也全是枯藤天生的,不方不圆,随势制成。东壁横了一张枯槎独睡榻子,设着衾枕。”2007年春,在河南省某地,发现了一件青玉乘槎摆件:雕刻的是一个巨大的树槎上乘坐着几个人;而“筏”,则是多个去掉了枝杈的竹杆或树干的组合物。同是在南宋,“槎”与“筏”两种泛水工具是并存的。刘辰翁《鹊桥仙·自寿》:“桥边犹记泛槎人,空赤岸,苔痕如古。”这里的“槎”,是一种袭用或套用,它的实指可能是独木舟或小船。洪皓《松漠纪闻》中,记述了东丹国人皇王耶律倍投唐时“犹以筏载行。”这里的“筏”,只能是“竹木筏”或“木排”,却不可能是“槎”。在一些古诗词中,“槎”的使用或不再指其原本的东西,但必须指出,这是一种袭用、套用、或泛用,实指可能是古代较为广泛使用着的独木舟,或小船(扁舟)。《松漠纪闻》中所谓:“长白山……其俗刳木为舟,长可八尺,形如梭,曰‘梭舟’,上旋一浆,止扑鱼。”这也就是东北人所俗称的“卫护”。1984年4月30日,在江苏宜兴西渚五桥之砂矿的3.5米深处挖出一只独木舟,全长8.5米,中间宽处0.73米,舟梢宽0.40米,舟深0.32米。现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罗布泊人的后裔罗布人,捕鱼用的“卡盒”,也是用一株粗大的胡杨树干剖去一面,掏空树的心做成的独木舟。2002年11月22日,考古人员在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发现了据认为是迄今世界上最早(约为7600——7700年前)的独木舟。舟近乎完整。长5.6米,船身最宽处0.53米,深0.20米,这真是“一叶扁舟”。从加工痕迹看,加工工具应该是石锛。

        经过充分的汇证,揭示了“乘槎”的原本意义,也印证了长白山的乘槎河,确是由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木”和传言中的“独木舟”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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