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知道木心,首先来自于陈村的推荐。那篇短文好像是说,如果不向国内的读者推荐木心,则是他的冷血。当时国内没有木心的书,我在网上搜了一下,读了《上海赋》里的一些篇什,当然是有才华的,但文字极为绅士,又是上海话说上海事。见识是极好的,但还不是“平淡无奇”之文,没有读出“通会之际,人书俱老”的况味,也就放过了。
今年我在贵州西江苗寨,曾遇到过一个卖包包的一对母女,她们在西江景区的小街上开了一间门面。我那天黄昏在街上闲逛,进她们的店里看了看,那母亲操着一口胶东口音。我说:“山东人?”她很惊奇,说我耳音好。我说,为什么跑这么远来开店?她说是儿子的店。她的儿子最喜欢读文学的书,在作家中,最痴迷木心,于是从老家赶到浙江乌镇,在那里守着木心过日子,时不时去自己的偶像那坐坐,俨然是执弟子礼了。日子久了,为了生计,便在乌镇开了个小铺,卖包包,并在那里结婚生子。木心去世后,他们离开了乌镇,碾转到湖南的湘西,在凤凰古城继续开了家香包店,过起了日子。之后生意发展了,又在贵州的西江开了分店,请来母亲和妹妹打理。这个母亲说,我儿子不知道多么喜欢文学,在店里他就是看书,对木心十分崇拜。木心后来也非常喜欢他的。
这个故事让我十分惊奇。木心竟有这么大的磁性,使一个人心甘情愿背井离乡,去投奔他。这可以算得上当今文坛的一个佳话了。
木心的书我看的不多。倒是孙郁先生谈木心的一篇长文《木心之旅》很有意思。孙郁认为木心甩掉了学人的面具,生命是诗、色彩、音律和哲思的融合,是从古希腊哲理与六朝之文、文艺复兴到五四遗响,将亚里士多德和尼采、老子和罗素集中在一个庭院里对谈的人。比喻木心是一位从唯美之路走向哲思之路的穿行者。当然,木心的有些作品还难与鲁迅和沈从文比肩,但他将东西方文化嫁接在一棵树上,在语体的拓展和境界的洒脱上多有智性的光芒,是一个驰骋在沙漠上的骑手,是一个在野路上的奔跑者。
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我倒是读过。他关于唐诗的讲稿使我颇受启发。比如他说写诗一旦深谙格律后,任何事都可以入诗,交际、文告、通信,连骂人、损人、酒令都可以用诗。在唐朝,诗就是这么流行。他对李白的解读,十分形象,说李白是个人生艺术的大孩子,性格明亮,像唐三彩上的釉。但李白也坏在才气太盛,才气差点毁了他。读李白作品,仿佛世上真有什么浪漫主义似的。而他对杜甫的评价似更高,以为晚年的杜甫就是贝多芬的交响曲。他说《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实为全唐诗中最奇绝的句子。谈到白居易,讥讽他功名心太强,一心想往上爬,可是确实诗写得太好(还嘲笑韩愈猴急,拼命推销自己,大约在唐,以诗来推销自己乃为常态)。说到李商隐,以为是有唐一代唯一可以直通现代的诗人,作品唯美、神秘,偶评古人,非常刻毒。这些都开启了我的心智,读之莞尔,使我对唐诗有了别样的认识。
顺带多说一句,我最近翻一些外国文学名著,加缪的《鼠疫》、伊萨克·巴别尔的《骑兵军》,读后都令我十分震惊。加缪叙述的精准和细致,巴别尔冷静而残酷的天才描述,都使我感受了强大的冲击;还有一些短篇小说,如毛姆的《午餐》、萨契的《敞开着的窗子》、卡佛的《自行车,肌肉和香烟》和科珀德的《乌发的鲁丝》,读后都十分的会心。我在书的后面记道:人类的情感是多么的相似,不管文化有如何的差异,基本情感都是一致的。
之所以说上这些,我是想说世界文学之林是多么丰富,好的作品和好的作家太多太多。不仅仅木心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