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和物质化时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拥有物质和物质化时代,有着本质的不同。一个被物质化了的社会,只有丧失理性的欲望。丧失了理智的欲望就像一列高速奔驰的列车,人们乘坐这趟列车,发疯地去追求金钱,权力、地位、异性和荣耀。而物质,则是人类获得生存、获得自由、获得尊严、获得高贵的精神世界的基础与保证。
我们都知道迪拜,这个从上世纪70年代起凭借“石油美元”由一个小渔村发展为中东乃至全球性国际金融中心的大都市,就是一个被高度物质化了的城市。当我们在谈论人类的精神遗产时,怎样都无法避开像俄罗斯、法国、英国这些曾经产生过众多的人类精神偶像的国度,却很少涉及迪拜。所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成熟的标志是在拥有了丰厚的物质的同时,又具有高贵的精神世界。
前些日子,我从街区里路过,看到路边寒风中站着的一个卖烤红薯的老乡,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他炉子口的四周,还摆放着一圈没有卖完的烤红薯。我们的兄弟站在灰红的路灯下面,那一刻,他一准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过往的行人来光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仍然留在炉子上的烤红薯使他满腹的愁肠,他甚至有些胆怯地看着那些从他身边川流不息的车流,在这种境遇里,他精神的高贵从何而言呢?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为生活而奔波。一个秋雨如注的夜晚,我拉货的人力车就停在公路边,我身下铺着的身上盖着的是同一块塑料布,躺在哗哗作响的雨水里,没有人知道我的饥饿与寒冷;在我寄人篱下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自卑;在我浑身长满了黄水疮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的肉体与精神的伤痛,所以,我深深理解站在街边卖烤红薯的兄弟。在本质上,我们有着相通的血缘,就像从梦中醒来的格里高尔发现自己变成了大甲虫一样,我们卖烤红薯的兄弟同样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所污辱,并丧失了作为一个人获得尊严的勇气。所以,我深深地懂得,物质是获取精神高贵的基础。然而,一个人能成为精神贵族,在拥有了赖以生存的物质之后,还需要一生的时光来历练。
庄子讲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清晨的菌类不会懂得什么是晦朔,寒蝉也不会懂得什么是春秋。楚国南边有叫冥灵的大龟,它把五百年当作春,把五百年当作秋;上古有叫大椿的古树,它把八千年当作春,把八千年当作秋。朝菌和寒蝉叫做小年。灵龟和椿树叫做“大年”,“小年”是不会了解“大年”的。我们还可以这样理解这个故事的寓意:人在不同的境遇里,心中的理想是不同的。我们精神成长的历史,也是有阶段性的。
在我们所处的社会,有人可以一夜暴富。可是我们也要明白,如果要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努力。法国大革命时期,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奈特在走上断头台的时候,不小心踩住了刽子手的脚,王后立刻停下来,习惯性地向刽子手轻声道歉:“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即便是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无法遮盖住一个人的高贵。
1919年西尔维娅·比奇从美国来到巴黎,开办了著名的只出售英语著作的莎士比亚书屋。1920年7月,38岁的乔伊斯和他的家人来到了巴黎,并结识了比他小五岁的比奇。当比奇读过乔伊斯被美国新闻当局查封的正在纽约《小评论》连载的《尤利西斯》后,决定以书店的名义出版这部著作,在后来的日子,她致力于《尤利西斯》的出版,为了发行,包括后来成为英国首相的邱吉尔都成了她征订的用户。她本计划用《尤利西斯》的出版来作庆祝乔伊斯40大寿的贺礼,可是由于种种原因,这本书延误出版,但是为了乔伊斯的寿辰,她用心地请印刷厂印制了两本《尤利西斯》,当乔伊斯看到样书时,感动得满眼泪花。《尤利西斯》从初版到1930年,一共印制了11版,这使乔伊斯一下子成为了巴黎乃至整个欧洲的文学名人。
哈里特·肖·韦弗年长乔伊斯六岁,这位英国女性不但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一大笔资产,而且受过良好教育,成年后从事妇女平等权力的工作。韦弗通过庞德认识了乔伊斯,并在自己主编的《唯我主义者》上连载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还自己出资刊印了这部小说。当她获知乔伊斯生活困难时,从1917年开始,她就通过庞德给乔伊斯提供资助,并要庞德不得透露自己的姓名,仅在1930年以前,韦弗就向乔伊斯资助了2.3万英镑,大低相当于现今的70万英镑。乔伊斯去世后,她不但支付了他的全部丧葬费用,而且帮助出版《乔伊斯书信集》,自愿做乔伊斯的文学代理人。
应该说,比奇和韦弗都是具有高贵精神气质的女性,由于她们的无私与慷慨,我们人类才得以认识到乔伊斯这样伟大的作家。物质是基础,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有了丰富的物质就可以拥有高贵的精神气质。当我们贫穷的时候,我们渴望财富;当我们拥有了财富之后,才发现只有财富并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在拥有了财富之后,还要做一个精神高贵的人,要成为一人精神高贵的人,那么你的一生就要不断地修养自己。
一个人的修养,是要依靠大量的阅读来完成的。所以,阅读对于我们来说就变得十分重要。然而,这个时代的阅读十分功利,读者大多都选择和自己职业有关的书籍,把别的书籍都看做没用的闲书。因此,闲书就可读可不读。不错,对于被物质化的人们来说,读闲书确实无用。可是我们应该明白,正是读闲书毫无用处,它才是一件大事,我们阅读,正是因为它无用。这就是道家的最高境界,无为而为,道法自然。从1163年到1345年,法国人用了180多年来建造巴黎圣母院;从1386年到1897年,意大利人用了511年建造米兰大教堂;从1248年到1880年,德国人用了六个多世纪建造科隆大教堂,这就是人类对精神没有功利的阅读。如果一个亿万富翁他只拥有金钱,那么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庸俗的穷人。是的,一个人获得物质是不那么容易,但是一个人要成为精神贵族,成为一个气质高贵的人,那需要像建造巴黎圣母院、建造米兰大教堂、建造科隆大教堂一样漫长的修养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