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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1月28日 星期三

    黑鹤谈黑鹤:四岁的乡愁

    陈香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1月28日   16 版)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1975-):蒙古族。著有《黑焰》、《鬼狗》、《驯鹿之国》、《狼獾河》、《黑狗哈拉诺亥》《血驹》《叼狼》等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大奖、台湾“好书大家读”年度最佳少年儿童读物奖。现居黑龙江和呼伦贝尔,饲有高加索牧羊犬、中亚牧羊犬、威斯拉犬等大型猛犬。
    《叼狼》,格日勒其木格·黑鹤/著,晨光出版社2014年2月第一版,18.00元
    《血驹》,格日勒其木格·黑鹤/著,接力出版社2014年7月第一版,25.00元
    《黄昏夜鹰》,格日勒其木格·黑鹤/著,接力出版社2014年7月第一版,25.00元

        黄昏的时候,太阳要落山了,四五岁的黑鹤就站在草原深处里张望,看地平线。“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但我描述不出来。后来回去后,我和母亲提起,母亲说,那种感觉就叫做惆怅。”

        黑鹤走了进来。一米九的大高个,雪白的蒙古袍,长发束起,刚毅的脸。他成为这个咖啡馆里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带来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城市的、来自旷野的气息。

        他落座,第一句话就是:“城市生活让人萎靡。就这几天,我腰上的肉就长出来了。”

        是的,他是草原、森林之子,流淌着马背民族的剽悍的血脉。他向往的生活,是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呼啸驰骋,而不是在这个精致得有点虚假的咖啡馆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黑鹤说,他的作品其实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草原,一部分是森林。草原,就是有草的平原,经常能看到非常广阔的东西。在黑鹤的营地,往四处望,每个地方都能看到地平线。此前,黑鹤曾经写过成吉思汗的少年版,“征服的过程很血腥,但是,如果你有机会来到草原,你会发现,当你的四周都是地平线时,你非常希望知道地平线后边是什么。征服其实源于最初的纯真的愿望”。

        而森林,是一个生命很多、力量强大的所在。“站在草原上不会恐惧,但如果身处山林中,会有恐惧感。”黑鹤如是描述,能听见很多声音,但看不见是什么;当夜幕降临,更不知道森林里隐藏了些什么。“在森林里呆久了,会感觉到它的力量特别强大。”

        在草原上长大的黑鹤,很多作品其实都建立在他的童年记忆上。《叼狼》亦如是。

        写下《叼狼》

        写下《叼狼》,其实是为了纪念离世的大爷。在北方,“大爷”,是指父亲的哥哥。至今,黑鹤仍能清晰地记起,大大爷和二大爷都养着蒙古细犬,“就是那种很瘦的猎狗”;每次,他们都骑着马来,带着猎狗,很有气势。“那狗不让摸,偶尔摸它一次,它就不高兴。”前几年,大大爷和二大爷都相继去世,黑鹤时常想起他们,想起他们身边的蒙古细犬,特别想写个作品纪念他们。

        《叼狼》的故事并不复杂。事实上,很多有力量的事物都不复杂。故事发生在大兴安岭与草原接壤的一个小村庄里。一个孩子在坟场的草堆里发现了一条初生的小狗,把它抱回家照顾。小狗长大了,高大、威猛,而且是银灰色,是一条纯正的蒙古细犬。虽然没有刻意教小狗打猎,但是,当狼出现的时候,出于一种本能,猎犬把狼咬死,把狼叼回来了。“叼狼(标题)就是这么来的。”

        父亲的亲戚德子慕名而来,因为打猎缺条好狗,就把它带走了。然而一个宿命是,打猎的人,到最后几乎没有全身而退的。德子与野猪死在了一起。狗又回到了孩子身边。后来,山上的野猪被撵糊涂了,做困兽之斗,跑到村庄里,碰到这个孩子。为了保护它的小主人,它正面与野猪对敌,身上伤得很厉害。“正常情况下,猎犬不会正面和野猪对敌。都是牵制野猪,耗费它的力量,然后猎人用猎枪、标枪打死、扎死野猪。”

        一片混乱后,大家都在关心受伤害的孩子,那只重伤的狗找不着了。后来,过了两三天,这只狗在当初发现它的坟场的草丛里静静死去。

        黑鹤说,《叼狼》中,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有原型。

        “草原的生态系统中,有游牧,有狩猎,而狗在狩猎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种生活并不遥远,但却很传统,很古老,正如张承志所言,是一种“最后的古代”。然而,就在这种传统、古老、粗粝甚至危险的生活中,在生与死分明的世界里,常常发生让人潸然泪下的大痛大爱的故事。

        在黑鹤的位于呼伦贝尔的营地里,有一位和他一起照看猛犬的朋友。这位朋友是达斡尔族,很小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改嫁到山里。为了生活,他开始打猎,十四五岁就用刀杀过野猪。搏斗中野猪挑开他的身体,就像刀子挑开一样,“咱们就得做手术,但他还要走回他的营地。暴风雪来了,打着了狍子、兔子,还得走回去。在背风的地方生一堆火,还不能睡过去,不然就要被冻死。”

        “我很有幸经历过‘最后的古代’,我想写出来,怀念它。”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即将消逝,附着在这种生活方式上的文化则将无存。在蝇营狗苟的城市生活久了,我们终将怀念这种力与美的壮阔。

        四岁的乡愁

        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四岁的时候,父亲母亲把黑鹤送回了老家——草原,希望锻炼他的体魄。直到8岁半上学时,黑鹤才返回大庆。“上学后的第一个学期还适应不了,因为之前太自由了。”黑鹤说。

        那是一段无与伦比的岁月。“我随时都能看到地平线,晚上能看到特别亮的星星和月亮。”刚到北京的这天,风特别大,晚上露出了星星和月亮,黑鹤清楚地记得,是在东直门那。这让黑鹤惊喜。

        黄昏的时候,太阳要落山了,四五岁的黑鹤就站在草原深处里张望,看地平线。“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但我描述不出来。后来回去后,我和母亲提起,母亲说,那种感觉就叫做惆怅。”是的,那样一种撞击,让人如何能够忘怀。

        “你从小看到的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见过几百匹马群呼啸而过,见过辽阔的大雪纷飞。”蒙古族的男孩是四岁上马,舅舅拽着马走一圈,意味着孩子成人了。这是蒙古族的成人礼。

        黑鹤记得,初中时看过一本小书,很薄,叫做《科学人生观》,在上政治课的时候学的。可惜,黑鹤用不着了。“人的世界观在6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型了。我对世界的认识,从六岁开始,从未改变。”

        曾经见识过那样的一种广阔,这让黑鹤内心强大。“周围的一切都不能侵蚀我,改变我。”返回城市后,在学校里,“以前没有太多好的老师,那种暴力和世故”;包括后来,曾经面对很多,都无法改变黑鹤。

        四岁到八岁半,黑鹤领略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壮阔的力与美;回到城市后,他不断怀念它,追忆它。母亲是教师,家里的书特别多,看了很多书之后,黑鹤就想表达自己。

        “当时在草原上养了两条狗,我就希望把我和两条狗的故事写下来,给更多孩子看。我曾经过过那样的生活,我经历过在草原上风一样的日子,经历过最后的古代。那草长得比我都高。我在草里走,草都能没我头顶;到黄昏了喊我吃饭,根本就看不见我。”

        歌德诗云:我曾经领略了一种崇高的情怀,我至今不能忘记,这是我的烦恼。是的,这是黑鹤的烦恼。

        小学五年级,黑鹤就开始发表作品。后来,在《儿童文学》上发的第一篇比较重要的作品《饲狼》,对黑鹤来说,有着里程碑般的意义。从这篇作品开始,黑鹤开始有意识地写小说。

        对于写作者来说,会逐渐有个过程,形成自己的文字风格。最初,黑鹤受翻译文学的影响很大,爱用长句子。但后来,他在不断改进。“在保证语词优美的同时,也应该注重文字的节奏感。语言阅读的节奏感很重要。”

        黑鹤说,他是看着沈石溪老师的作品长大的。但后来成长的时候,接触了很多国外的自然文学,比如普里什文的作品。“后来,我的小说可能更贴近西方的叙述传统。就是说,细节是真实的,是符合动物行为学规范的,我不拟人化。”黑鹤还是一个率性的创作者,他说,他会为一个特别喜欢的结尾,而写下整个故事。

        “我马上要四十岁了,可能又会有新的想法。”黑鹤最近特别关注有关赛马、套马等一整套仪式性的东西,达斡尔语叫“萨满”。这是在草原上流传千年的原始的巫术、宗教,一种先民存在的状态,意蕴着天地人之间的关系。黑鹤想打开更为辽阔的文化的世界。

        去看风

        为了写《血驹》这本书,黑鹤做了三年半到四年时间的调查,耗费的精力特别大。“因为在蒙古马身上,蕴含的东西太多了。”一个小说,大家为什么说它好,“就是因为里边蕴含和承载的东西特别多”。在草原上,马就是牧民的图腾。《血驹》中,黑鹤写了一匹马和一个男孩的一生,从1920年代到解放后,到现在。

        黑鹤说起了关于马的传奇:“在呼伦贝尔有一些传奇,说是有万马。在陈巴尔虎旗,有一个大牧主,他就有一个万匹马的马群。简直像神话一样的故事。1945年,苏联红军进到东北,把日本人赶走了,但走的时候,把陈巴尔虎旗的几十万头牲口全赶到俄罗斯境内了。马群也被赶走了。我在书里也写了这个细节。”

        事实上,在草原深处,文化遗存的传统是十分强大的,比如在巴尔虎地区。从北京坐两个小时的飞机去海拉尔,一个小时就可以进到草原里,你会发现,这里与2000年前没有区别。人们崇拜力量与速度,相信英雄的存在。“总有一些老人,他们通过自己的存在,使即将消逝的信仰和传统可以留存下来。”

        当然,黑鹤并非全然美化草原生活。草原并非就是绿野牧歌,天天吃肉、唱歌,这只是游客看到的。六七八三个月,草原最美的时候,牛羊也肥的时候,确实很舒服。但马上天就冷了,黑鹤的营地到晚上接近零下四十度,生活还是很艰苦的。

        对于黑鹤来说,草原生活意味着一种质朴的理想,城市生活意味着现实生活,他时常穿梭于两者之间。“如果我要给你发电子邮件,那我就必须得回到城市,在草原里发不了。如果今天你来海拉尔,我从营地出来迎接你,就得找地方用热水洗个澡,因为营地里洗不了澡。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关系。”

        一个月的时间里,黑鹤在营地里呆20天;要是北京有什么活动,他就先回大庆,回家看一看,再到北京,而后再回到营地。“我刚刚从宾馆里出来,感觉太精致了,有时候都忍不住用手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真的。”

        然而,质朴生活的“那种艰苦能让人的内心变得强大,能让你的身体一直保持紧绷,保持一种旺盛的生命力”。黑鹤看看北京的冬天的天空,说:“这相当于呼伦贝尔的深秋。”

        黑鹤说,他现在的状态,各方面应该是最好的。东西写得越来越顺;出版社也给了很多机会,和出版社不断合作;营地走上正轨,黑鹤繁殖幼犬,无偿送给牧民。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他认为还没有写出最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我母亲去世很早,我特别希望能够写出一本作品,在扉页上可以写上,献给我的母亲。但一本分量重得足以献给我的母亲的作品,现在还没有。”

        这将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呢?黑鹤如是描述:“在森林里你感受不到太大的风。但森林上边有风,仔细听,风吹过针叶,有像海浪一样的声音。我特别希望,写出一个东西,就像在午后的森林里坐着,风吹过,那样一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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