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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公民》公演以后，引起了一些争议。例如：对溥仪“性无能”、“婉容私通”等情节进行批评。批评者忽略了爱新觉罗·溥仪先生的存在，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后生晚辈们在胡编乱造，招致批评者对冲破道德底线的讨伐。笔者对历史考辨、历史作品和艺术作品的关联与区别、法律纠纷以及某些当事人的人际关系，等等，认识都不到位，但作为《我的前半生》所有版本的其中一名责任编辑，却知道“性无能”、“私通”等问题是渊源有自。
历来被媒体青年记者说得最多的话题当属“私通”问题。群众出版社2011年1月版《我的前半生（灰皮本）》第246页，溥仪在谈到婉容和文绣的关系以及文绣和自己离婚时说：
此后，婉容固然是在当时，总算是得到了所谓“胜利”，而拔去了她所认为的“眼中钉”，但是我对婉容的感情，反而一天坏似一天，到了伪满的时期，婉容终于和我的家中用人，乱搞起恋爱来。
“皇帝”对“皇后”的批评，不可谓不重，而且“灰皮本”的前身，是溥仪在抚顺战犯管理所完成的“油印本”，末代皇帝在抚顺可是竹筒倒豆子，对自己的过去、对家庭的过去毫无遮掩、全方位批判的时候。
符合溥仪认罪内在逻辑的发展情况，表现在群众出版社2007年1月版《我的前半生（全本）》第284页、285页，溥仪较为详细地讲述了“皇后”私通问题。
她（指婉容）究竟是个人，有一般的正常需要。她是在一种非常奇特的心理下，一方面有正常需要，一方面又不肯或者不能丢开皇后的尊号，理直气壮地建立合理的生活，于是就发生了私通行为……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全本）》中还说，是婉容的哥哥为了换取某种利益，把自己的妹妹卖给一个同行的日本军官，后来婉容有了身孕并且将近临产，“我才发现了问题。我当时的心情是难于描述的……”
婉容也许至死还做着一个梦，梦见她的孩子还活在世上。她不知道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填进锅炉里烧化
……
“全本”的描述已经隐含溥仪“性无能”问题，但溥仪的侧重在反省自己政治上的错误：
这种事情（指婉容私通），无论如何不能由她负责任，至少不该全部都由她自己负责。事实上，当时我把全部责任都放在她身上，我根本没有责怪过自己，当然更谈不上责怪那个吃人的制度。
溥仪的检讨是真诚的，他敢于披露自己的家庭隐私，有着批判“吃人的制度”的政治大背景。后生晚辈们也是遵循溥仪所言，按照溥仪的思维定势，通过不同的传达方式“转述”历史。我曾经有过一个荒唐的想法：婉容会不会和溥仪对簿公堂——这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后来，在1964年3月版《我的前半生》中，上述内容浓缩成一句话：“有了我所不能容忍的行为。”溥仪为什么对书稿做了新的修改，笔者在前几年曾著文谈过，于今再简单地重复一下。第一，尽管溥仪本人最喜欢《我的前半生（全本）》（当时的《我的前半生》二稿本样本），亲自庄重地把它提交有关部门和专家进行大规模的政审，以至《我的前半生》正式付梓前，他还违反“纪律”，在给《中国建设》投稿时，不用即将公开出版本的表述，而自觉或不自觉地使用“全本”的表述，但是在公开出版本的字面上，他还必须诚恳地接受各路政审专家们提出的修改意见。第二，本来由作者对纪实体裁作品的相关史料进行选择、取舍、辩证和组织而形成图书，就是这类体裁图书的特点，遑论专家们认为《我的前半生(全本)》字幅五十余万字太长，宜压缩至四十万字出头为好。
其次，就是溥仪“性无能”问题。这个问题在《我的前半生》所有版本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反映得最直白、最透彻的当属群众出版社2013年1月版《我的前半生（批校本）》第113页、114页。
在我刚刚进入少年时期，由于太监们的奉承讨赏，他们教会了我断伤身体的自渎行为，在毫无正当教育而又无人管束的情形下，我一染上这个不知后果的恶习，就一发而不可收拾，结果造成生理上病态现象。在新婚的这天，我感不到这是一种需要，婚后我和婉容的生活也并不正常，至于文绣和在伪满时另两个妻子，更纯粹是我的摆设，这四个妻子全过的守寡的生活……
这段言论最初为《我的前半生（批校本）》（当时的《我的前半生》一稿本样本）清样上的表述。清样由溥仪研究第一人李文达手稿排出，溥仪仔细阅读了清样，并作了一百五十余处批校，在此处无任何改动指示。可以断定溥仪和李文达都认可它。然而在《我的前半生（全本）》和《我的前半生》中，这段言论被删削了。其原因，不得而知。
所幸，群众出版社从1964年3月到2013年1月，本着对历史负责、对溥仪负责的精神，深入开掘自己的出版资源，经过几代出版人的努力，把《我的前半生》现存的所有版本出齐了。为当代溥仪研究的持续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为涉溥题材的文艺创作提供了新鲜资料，为读者比较研读《我的前半生》的内容，从而增长知识、滋养智慧带来了方便。其实，在这些版本公开出版之前，一些关心溥仪的人，对溥仪研究感兴趣的人，都通过群众出版社内部拿到了相关资料，从而捷足先登，取得了较好的研究成果或创作成果。一本在全世界产生广泛影响的名著奇书，它的具体内容、出版历史，能雪藏多少年？
话题又回到了话剧《公民》。2014年9月18日，我在首都剧场二楼第二排观看了此剧。后来听说，对溥仪饰演者冯远征闻知苏联红军要把溥仪遣返回国时，急步走到舞台前端，裤子脱落，露出花裤衩的情节，被批评者说为“溥仪生活不能自理”，或裤子脱落时间长，不马上穿上，违反常识，等等，我只好又去读《我的前半生》。2011年1月版《我的前半生（灰皮本）》第445页“结束语”的第一自然段：
我写这本书，是忏悔过去，是为了要把我那丑恶的前半生，赤裸裸地暴露在祖国人民面前……
什么叫“赤裸裸”，如果没有“赤裸裸”，溥仪怎么可能被特赦，并且被改造成普通公民？也许，当话剧《公民》遭到批评时，冯远征先生所提到的美学范畴“隐喻”，就包含了“赤裸裸”。看来，任何时候都不能随意打棍子、扣帽子，要本着话剧的艺术规律具体的分析剧情，尤其注意考察《我的前半生》与剧情扑朔迷离的关系。
就如同喜欢《红楼梦》的人，不能光看电视连续剧和小人书，或满足于道听途说的故事，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去阅读曹雪芹的《红楼梦》一样，关心溥仪以及与溥仪相关联的历史的人，应该首先去读群众出版社所有版本的《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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