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书柜及书签

    秋高气爽，与一位也是坚持业余写作的知交同散步，问他近来忙甚，他答，晒书。忽触动我的联想：我怎么就从来没晒过书呢？是不是我的书历来在书架书柜里排得极紧极密，没给蠹虫可乘之机？

    我的第一个书架其貌不扬程度简直可用“窳劣”来形容。当书桌上拢书的书立已无法再排开插书进去时，我就动手做了它。五块木板三横两竖，用钉子钉成。木板是在杂物堆里找出的约32开书宽者，跟木匠师傅借来锯子勉强锯齐而拼凑。就架在书桌上，背板就是依靠的墙壁。做成后看那已在架上的有模有样的两排书，书架不雅书雅，余下位置起码还可搁摆几十上百本吧，遂有了些欣欣然的成就感。

    1963年，湘绣大楼一楼的工艺美术品大厅里摆出了一款斑竹书架，式样秀逸挺拔，轻巧但结实。我连忙背了一个回家，急急忙忙安置书架，并将早已不能胜任的简陋旧书架撤下，让它光荣完成“历史使命”。舜帝南巡病殁苍梧，娥皇、女英二妃寻至君山，泣泪洒竹诸竹皆斑的凄恻爱情故事早已了然，而毛泽东的“斑竹一支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又正被万口传诵，斑竹制成的书架上，列满古今中外文化名家为人类耕作出的精神食粮，岂不让人倍觉满室诗情满屋书香？

    有了这样一种好情境，读书时就多了一些排场：优雅的兰香点燃着，各式各样的书签夹进了书里——影印照片的“西湖八景”啦、国画仕女“金陵十二钗”啦、山水胜迹啦等等。加之，受惠特曼《草叶集》书名启迪，我还喜欢将随性摘取的一些草叶顺手作书签夹进书页。这样，书里的内涵是越来越丰富了：几百年的柏叶，上千年的银杏，殷红的丹枫，金黄的蕨羽，甚或一只彩蝶……但书却愈变愈厚，书架越变越窄。特别是那些旧诗词集，要重读的篇章太多，经常一翻书，就有书签从书中飘落。于是，为确保书架有效容积，又开始清理书中书签

    ……

    1966年初，奔赴洞庭湖区变电站，初时因正上调相机工程，机电局施工人员都住在宿舍区，住房紧张。我只能住在宿舍房最后一间的厨房间里，约3.5平方。搁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后，门仅能打开一半，连放一条方凳的空间也没有了。于是带去的百来本书只能一半放在书桌下面踏脚的横木上，一半堆在书桌上。看书只能蜗缩于床角，由是也养成了我窝在床上读书的习惯。

    调相机工程竣工后，我们的住房又变得无比宽松，一个人可以占据一套两室一厨的的平房。房子就显得特别空落：第一间房摆床和书桌，第二间房摆一口盛东西的木箱，厨房就摆一只脸盆。因此我又不安份想让我的书也能住得宽松些，就又找来木板钉成一个书架。这次书架的木板是设备包装箱板，白木还带些木香，裁切也十分规整，比头一个大得多，且做成了落地的。还想在穷乡僻壤继续读书藏书，却没料到由该年兴起的焚书毁书。

    1976年以后，随着对出版物的解禁，我买的书又越来越多了，就请木工厂的朋友帮忙做了几个正式的书柜。书算是安家了。无奈我的书房太小，三个书柜占去两壁。就只好把不经常要翻的书籍堆放到储藏室的几个旧书柜里，临到用时跑到储藏室查找。一回朋友搬新居前往道贺，见他一间颇为宽阔的书房四壁全是从地面至天花板的整齐书柜，心中自是艳羡：要我搬新居一定弄这么一间！然单位几次建新房都没要，主要是一想到那大半屋子的书籍之搬运和清理就畏途。

    偶尔从书柜内排得紧紧的书列中抽出一本久未读的书重读，间或也会发现一、两只被夹成木乃伊的蠹鱼，原来的米白色已变成赭黄，被夹成了“标本书签”。这时便想起《聊斋》中的《素秋》：素秋之兄俞恂九伴至交俞慎第试不中，郁饮间跌仆案下而毙，实则为一蠹鱼化作人形。如我等一生读书只因兴趣和责任，从未将其作为敲门砖，所以蠹虫不侵罢！

    偶翻旧书中发现竟还夹有半边莲、黄花地丁等植物书签，不禁哑然失笑：人的习惯总难以彻底改变——它们是我湖区文化荒漠年代艰难耕读的佐证：偷着读书，躲着读书。夏秋清晨，独自一人夹本书躲在河沿或防浪的杨树林子里，读到太阳升高肚子饥俄，不得不去进餐上班时，就随手于地面掐一节红花辣蓼，折一段铁马鞭夹入书中，以便来日接续。有时加进书里的还是红荷白莲。

    2000年在河内镇国寺里看到那株魁梧的古菩提树，颇为心动。便特意摘取一片菩提叶带回，藏入书中。一为密封保存，一为让人类之智与菩提之觉同时长驻。有时无意中一翻，见其叶脉如昨，便有沧海桑田现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