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儒学的护法和舵手

    杨立华（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儒学在当代世界面临的挑战，一方面是内忧，一方面是外患。内忧是指儒学内部纷繁复杂，虽然各种各样的努力都有其可贵的地方，但是彼此之间的冲突和消耗也非常大。所谓外患是指，虽然当下儒学或者说传统文化有复兴之势，但同时，反对儒学和传统文化的激进主义主张也颇有市场。多年来，陈来先生对很多的思潮都作出了自己的回应，对来自左的、右的各种攻击都做了有力的回击。就此而言，陈来先生在当代的儒学世界里，是一个护法的形象。

    再来看内忧。近些年来，儒学内部兴其各种主张，有自由主义的儒学，有今文经学的儒学，有儒家社会主义，等等，有些主张也可以用上“激进”二字来形容，我们可以称之为“传统文化的激进主义”。而在儒学内部，陈来先生发挥的像是舵手的作用。他的理性精神、平和态度和公正之气，引领了儒学在一个健康而有活力的轨道上发展。因此可以说，对于当代儒学，陈来对内像是舵手，对外像是护法，这是他的两个形象。

    我印象深刻的是，在1980年代的新加坡会议上，有人质问：儒学能不能产生出民主与科学？陈来的回答是，你为什么不去责问天主教能不能产生出科学，为什么不去责问伊斯兰教有没有男女平等。他的意思是，我们要求儒学发展出民主和科学是没有道理的。他持的是一种结构论的立场，并不是所有要素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只要各种要素之间保持一个恰当、合理的平衡，就是健康的状态。今天来看他20多年前的思考，仍然觉得非常深刻。

    陈来先生说话从来不用生僻的词，也没有锐利的表达，但表达出来的东西没有俗气，平实之中有很强的说服力。这背后体现了他的理性精神。就我个人的理解，儒家主张的是一种合道理的生活方式，理性的精神是灌注在儒家传统之中的（这是一种真正的理性精神，而非现代资本主义式的“精心计算的非理性”）。陈来的理性精神正可以从这个意义上来看。

    陈来的理性态度，其基础是朱子的天理观。我个人觉得陈来的世界观是天理世界观在当代世界的具体体现。朱子的世界观，有如几何学般均衡精美。没有这种均衡感，有些地方有体而无用，有些地方有用而无体，体用因之分离，就有很大问题。陈来先生在当代儒学中能发挥这样大的作用，与他具有这种理性精神是分不可的。而由这种理性精神生长出来的是合作态度和宽容精神，也非常重要。

    陈来关注的问题非常广泛，在这本《陈来儒学思想录》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甚至有对器官移植表达自己的看法。不过，他核心的思想、核心的概念是什么呢？我觉得有两个字非常重要，一个是“主”。《陈来儒学思想录》中，翟奎凤问陈来先生对“中体西用”如何看，陈来回答说：“我对这类‘话头’并不很感兴趣，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的立场是‘以中为体’，‘中’就是中国、中国文化。”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主体性的关注。我的理解，他所说的主体性还不是简单地指中国文化的主体性，还有国家的主体性。儒学复兴，传统文化的复兴，需要政府的理性推动，主体性是跟政府的努力相联系的。马英九讲用中国文化实现统一，陈来基本同意，但他加了一句，认为应该强调大陆的主体性。在这个地方，我们可以看到，主体性某种程度上与正统有关，里面有一种正统意识——当然，这是我的体会，陈来老师不一定同意。

    另外一个字是“和”。在陈来先生那里，不同思想因素间有一种平衡，传统与现代的平衡，东方与西方的平衡，等等，都经过理性态度的梳理而达致一种平衡，也可以说是一种“和”。“和”还体现在儒学内部不同努力、不同方向的整合上。经过一个“和”的过程，不同方向的努力可以整合到一个结构中，相互之间有一种合理的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