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代著名汉学家、翻译家和文学批评家,叶果夫(Игорь A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Егоров)是目前俄罗斯主要从事译介莫言小说的汉学家,目前正致力于翻译《生死疲劳》,对莫言其人其作有着独特看法。叶果夫成长于苏联鼎盛时期,经历过苏联停滞时期、改革时期和苏联解体,一直致力于当代中国文学的俄译传播,有着典型俄罗斯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毕业于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汉语专业,20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公派赴新加坡南洋大学中国文学专业进修一年,对当代中国文学很感兴趣,80年代初即阅读过莫言作品。苏联解体前的十多年,叶果夫曾供职于圣彼得堡的“文学出版社”,从事文学作品的编校和批评工作。随着苏联的解体、体制的改革和文化的转型,“文学出版社”分崩离析,寿终正寝。时至今日,谈及这段工作经历,叶果夫仍感慨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他对文学的执着,对文化的热爱,对责任的担当,让人钦佩之余,心生感动。年过六旬的叶果夫,现就职于彼得堡一家出版机构,既从事文学作品的编辑工作,也致力于当代中国文学的翻译和批评研究。在他的个人名片上,赫然印着“中国当代文学:翻译·编辑·文学批评”等字样。从中不难看出,他对汉语翻译家和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家双重身份的认同和珍视。
叶果夫翻译小说《酒国》时,并未得到任何机构的出版资助,也未与出版社签订出版协议,而纯粹出于自己的个人兴趣和阅读体验。在一次记者访谈中,他坦言:“我之所以特意首先向出版方提供这本书,是因为它荒诞不经,能引起注意。情节从需要查明的事情开始:在某个县城,党政官员们为了配置美食佳肴,特意培养孩子。该书是元小说,其中既说明侦查过程,又有莫言和一个初学作家的通信。小说文本中插入了这位初学作家的一些短篇小说。”在《酒国》的译介中,编辑的审美目光、学者的研究经验以及读者的阅读期待等因素,也起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令人唏嘘不已的是,由于没有出版社愿意付梓出版,《酒国》俄译稿杀青后,只好束之高阁。2012年莫言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给《酒国》俄译本的出版带来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使莫言成功登陆文学强国俄罗斯。
在叶果夫看来,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并非源于某些西方人士所谓的“政治目的”,亦非瑞典文学院抛给中国的橄榄枝,而是他一向关注人性、潜心创作的自然结果。叶果夫断言:“我可以说,并非某些人所认为的政治主题,他们觉得奖项是对不能认同事情的承认。莫言确实举世知名,他的作品已被译成包括瑞典语在内的超过十多种外文。关于他应该得诺贝尔奖的事情,诸如大江健三郎和厄普代克等文学巨匠很早就已经在讲。莫言热爱生活,人道正直,使自己的创作走出中国国门。这已经是一个世界水准的作家。在我看来,他认同普世的人类价值,它们被某些神父称之为上天——光明、善良、真理和爱。”莫言人到中年,技巧纯熟,著述等身,其成就其水平其技巧令人赞叹。在叶果夫看来,莫言丰沛持续的文学创作,固然与其文学天才密切相关,在很大程度上也与其乡村的生活经验有着重要关联。“谈及自己的主人公,他在很多方面依靠自己的经验。甚至有时在很多书中出现自己,他对自己的描写是相当嘲讽的。在一部作品中有一个片段,描写未来作家的饥饿童年:偷西红柿时,他被抓住了,被强迫在毛主席画像前忏悔自己的罪过。在《酒国》中同样有很不令人喜欢的他的自画像。如果一个人不怕嘲讽自己——那么这是一个强大的人。莫言相信自己的真实,相信自己的真理。”关于作家笔名“莫言”(即“沉默”)的奇特来源与隐含意义,多有人提及,笔名隐含意义除了警示自己慎言简行,亦不乏对一元化思想局面的自我反思。对此,叶果夫坦言:“说实话,我个人并没有问他。但我不认为事实如此。最广为人知的说法是,童年时期莫言是一个很有天赋和好奇心强的小孩,读书很多,去不能去的地方,有一次因为自己的乱说陷入不顺利的境况之中。莫言似乎用笔名告诉自己:‘不要乱讲。’另一个缘由可能是中国古语,即多思莫言。”
从莫言因被授予奖项而知名那时起,各国文学界和批评界就在将他与马尔克斯、福克纳、卡夫卡进行比较。在叶果夫看来,莫言虽与三位作家有相似或相同之处,却既非马尔克斯,也非福克纳,亦非卡夫卡,而是独一无二的当代中国本土作家。“在某种程度上,莫言和反复提及的三位作者近似。他和马尔克斯有着因缘关系,自由狂放的想象,‘神秘的现实主义’——通过在现实主义的世界图景中加入非同寻常的实验成分的手法。福克纳的作品主要围绕约克纳帕塔法镇周围进行。莫言也有自己的世界:主人公通常生活在作者的故乡,山东省东北部的高密县。将莫言和卡夫卡联系起来的是他作品中的深度的心理剖析。总体上我不准备将他和任何其他人进行比较。他既非卡夫卡,亦非福克纳,也非马尔克斯,他就是——莫言。”就比较而言,莫言与高尔基有着相似之处,都有过苦难的童年和少年,经历过“在人间”的酸甜苦辣,经过自我努力,最终在人间这所“大学”中成长为著名作家。因此,可以说,莫言是 “非常中国化的作家。具有所有特点,这为任何一个中国人所具有,而不熟悉中国的人又不总是能明白” 。除了主题的深度有力、题材的广阔深刻、体裁的实验多变、角度的独特新颖等因素,莫言的成功与其语言表述和叙述修辞术密切相关:“莫言的语言非常简洁。然而,简洁才是真正的艺术。现在很多外国读者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中国文学上。在他们看来,中国有一批成就斐然的作家。除了经济领域的成绩,普天之下还有一些才情卓越的作家,他们创作出许多世界水准的文学佳作。”
对于当代中国文学的总体局面和创作成就,叶果夫持积极乐观的审慎态度:“如果说在1950—1970年代,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浪潮中,中国文学服务于宣传目的,那么改革开放30年之后,已经出现多元和有趣的现象了。我可以列出不少作者,他们在将来会在世界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他们是苏童、毕飞宇、余华。所有这些作家都有很出色的作品,我希望能用俄文出版。据我所知,余华并不长的书、随笔《十个词汇里的中国》(即人民、领袖、阅读、写作、鲁迅、差距、革命、草根、山寨、忽悠)已出版俄译本。在其中,作者实验性地描述了国家的景象。有意思的作家并不少,许多作家值得提及、翻译和熟悉,莫言呢,处在独特的位置,用中国成语来说,就是鹤立鸡群。他将兴趣的所有范围和方面投向中国人的生活,描写没有人写过的东西。比如,长篇小说之一《蛙》,献给对中国人完全有同感的主题——计划生育政策。莫言是第一个描写创作这一主题的文学作品的人。”
除了翻译莫言的小说,叶果夫也积极参与其他当代中国作家作品的译介,推动着当代中国文学在俄罗斯的译介和传播。2008年,苏童的长篇小说《我的帝王生涯》,经叶果夫潜心译介和精心雕琢,由圣彼得堡ACT著名私人出版社推出,分硬装本和软装本两种形式,总印数为5000册;2011年罗流沙(即А. А. 罗季奥诺夫)和司格林(即Н. А. 斯别什涅夫)编译的《第四十三页:21世纪中国小说》,2013年罗流沙、叶果夫和Н. Н. 符拉索娃编选的《白多黑少:21世纪末21世纪初中国小说》,在圣彼得堡大学孔子学院的支持资助下在圣彼得堡问世。诸如此类的文学译作,无疑给俄罗斯读者了解当代中国的社会发展和人生百态,提供了一座迅捷便利的桥梁,打开了一扇五彩斑斓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