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军因降顺了日本还被缴械关押,怀恨在心,便滥杀和虐待日本战俘。反是中国军队严格按照国际公约对待日军战俘,进入集中营后发给主副食和代金,野战医院收治其伤病员,进行感化教育冀其懂得和平道理改变武士道崇拜。因此转移到16度线以南英军受降区的日军都追悔莫及,而向中国军队投降的日军则感激涕零,绝大多数都‘模范’服从管束,遵守纪律,外出时见了中国军人便立到道旁,认真敬礼。方传一历经南京大屠杀、日本空军对大后方的狂轰滥炸等,父母是在长沙大火中逃生后被日机炸死的,国恨家仇不可谓不深,却几次说“再没有比日本战俘更好管的战俘了”。
当世界反法西斯战争露出胜利曙光时,1943年11月22-26日,中国、美国、英国三国首脑在开罗举行会议,于12月1日发表《开罗宣言》,宣示了盟国对日作战宗旨和处置侵略者日本的安排;“在剥夺日本自从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后在太平洋上所夺得或占领之一切岛屿;在使日本所窃取于中国之领土,例如东北四省、台湾、澎湖群岛等,归还中华民国;其他日本以武力或贪欲所攫取之土地,亦务将日本驱逐出境……”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前夕,中、美、英三国(苏联在对日宣战后加入)又于1945年7月26日发表促令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其中第八条重申:“《开罗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而日本之主权必将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人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根据《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盟军最高统帅部1945年8月17日发布第一号命令,规定“除满洲外中国境内的所有日本部队,包括空军、海军、陆军和后勤部队,以及台湾和北纬16度线以北法属印度支那的全部日军,都由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受降。”划分的由中国受降的印度支那区域包括越南北方、老挝大部及泰国北部,而且在开罗会议上决定将越北由中国托管。这表明对中国反法西斯巨大贡献的承认,以及中国在战后世界的重要地位,因此全国上下极为振奋和重视。
中国政府决定将驻云南的第一集团军扩编为第一方面军,辖滇军的第60军、93军,中央军的第52军、广东的第62军,及三个独立师,由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卢汉任第一方面军司令和受降主官,承担入越受降的历史重任。天津故胸科专家方传一时任93军少将军医处长,参加和见证了这一重要历史事件。
我认识方传一先生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那时他刚解除关押,半摘半戴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参加重建天津市结核病院。所谈论的多是那个时代的话语,他“为美国飞虎队服务”和“入越受降”等‘历史问题’,在文革结束后才陆续谈及。
方传一是安徽巢湖柘皋镇人,少曾随做郎中的父亲学医,十八岁时(1937年初)去南京警备师第九旅参军。不久淞沪会战(1937.8.13-11.12)爆发,激战两个月后,日军利用大雾在杭州湾登陆,实施迂回包围,国军全线溃败。在日军围城前,警备九旅护卫军事委员会的部分机构撤离南京。方传一一路帮医生护理伤员,就此立下救死扶伤的志向。辗转撤到云南后,闻知美国开始非正式地援华,急需翻译和医务人员,在昆明医学院成立了医学和英语两个专修班,他便考进了医学专修班。方传一因英语较好,1941年中被中国空军第五路司令部选派到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即陈纳德飞虎队(美国对日宣战后,1942年7月4日改编为美国空军第10航空队第23大队,1943年3月又扩编为第14航空队)服务,跟随转场于昆明、保山、桂林、蒙自、南宁等地。直到三年医学专修班毕业,分配到第一集团军暂编第18师,担任卫生队队长。
暂编第18师的前身是滇军系统的60军第1旅,旅长是卢汉的侄子卢浚泉,参加过台儿庄会战和武汉会战。1940年9月日军占领越南及印度支那后,打通了从背后进攻中国大后方的道路,在江西的60军被紧急调回云南,第一旅负责防守滇南的河口、蒙自一带。云南军民结成抗日铜墙铁壁,直到日本投降,日军始终未能跨进滇南一步。第一旅因作战出色,先扩编为暂编第18师,1944年又扩编为第93军。入越受降为壮国威,又进行了补充和换装,一色的美式新军装、皮靴、卡宾枪、航空曲尺手枪、还有火箭炮等,军容十分威武。人员也进行了补充调整,方传一升任军医处处长。
第一方面军接受入越受降任务后,于8月31日电令越北的日军派代表到蒙自洽降。次日,日军驻越南的三十八军团司令官土桥勇逸的代表、参谋长酒井干城一行来到蒙自。大概是中国军队在印缅战场打出了威风,特别是新六军在缅甸北部全歼了日军最精锐的第十八师团,令印缅、印支战场的日军丧胆的缘故,越北的日军洽降代表没有像它地日军洽降时表露的桀骜不服气,而是很恭谨的样子,当天便转乘给安排的美军教练机赶到了开远。
9月2日上午10时,在开远的第一方面军司令部礼堂举行了洽降仪式。仪式按照中国战区芷江洽降的规定办理。有一方面军司令部人员,昆明行营、驻昆明机构、当地政府、和盟国的代表,以及新闻记者等参加。方传一随93军军部的部分军官参加了仪式。酒井干城见到卢汉,急忙趋前一步立正,毕恭毕敬地行军礼。洽降仪式由第一方面军参谋长马锳主持。酒井干城等日军洽降代表肃立阶下,签署降书,呈交越北日军人员及装备各项表册。马锳向日军洽降代表宣读命令(《中国战区陆军第一方面军司令部备忘录》,汉字第一号,1945年9月2日),命令日军不准再有任何军事行动;详尽呈报驻越北所有日军人员、武器弹药及其它装备的名录清单;和日本陆、海、空军集中听候受降的地点。
洽降仪式后,入越受降军队从滇越、桂越边界分四路开进越南。60军经河内再推进到北纬16度线,分驻顺化、清化和南定地区;62军进驻海防市;52军开进老挝万象,接受老挝和泰国16度线以北的日军投降;93军随第一方面军司令部在河口附近越过南溪河,沿滇越铁路向河内推进。当时正值东南亚的雨季,大雨连绵,红河流域洪水泛滥,所有村庄、道路都成了泽国。部队冒雨在大水中跋涉,重型武器和车辆动不动就陷在泥沼里,方传一乘的吉普车也不知多少次陷在泥诏中,行进十分艰难。越南人民在日军铁蹄蹂躏下已有五年,更在法国殖民统治下几十年,见到中国军队到来,又惊又喜,携带各种食物,手执中国国旗和越南联盟旗帜,冒雨趟水在道路两旁迎接。一路十余天,都是越南人民煮好饭送来。华侨尤为热情,组织了工作队,携带干粮提前守候,为入越中国军队做向导和翻译。越南雨季疟疾流行,蚊虫侵袭。方传一他们医务处向越南人民分发急需的治疟药、防蚊油等。
93军于9月20日到达河内,军长卢浚泉担任河内警备司令,以中文和越文宣布,不干涉越南内部事务,越南人民是我们的朋友,行政机构人员照样供职,凡遵守法律之人民不论国籍均予保护等。方传一医务处领导的野战医院由美国援助,设施和药物比较齐全,到达河内架设起来后,为当地人民诊疗,经常是免费,受到越南人民欢迎。越南人民也将中国军队视为解放者,尊敬地称为“瓮惯”或“惯豆”,意为军官先生。河内到处贴着“欢迎中国军队”等中、越文字的标语。越南华侨很多,更是心向祖国,把中国军人当做自己人,争相宴请。不少侨胞女青年向入越国军的青年军官表示好感,谈情说爱、就地结婚者可是为数不少,下级军官和办事员都有得到富商女垂青的。方传一时年26岁,已是将级军官,相貌堂堂尚未婚娶,还是有文化的医生,当然是不知多少女青年追逐的对象。方先生对我这个晚辈,有时还当着夫人(回国所娶,徐光启十七世孙女),自不会讲说少年风流韵事,只几次说入越受降那段日子是他一生最惬意、或最美好的时光。不过从他讲话时追忆的眼神和露出的笑意,倒也可想见当时的风光旖旎。
当时越北驻有日军第三十八军团的21师团、第34独立混成旅团和一些特种部队,还有部分海军和空军,共3万多人,按照中方命令,将陆军集中在河内以东、海防以北地区,海军集中在海防,空军集中在河内嘉林机场,各类战争物资集中于河内,听候受降。
日本宣布投降时,越北原有日军8万余人。日军害怕在中国大肆屠掠遭到中国军队报复,又臆想与英国原有同盟之谊,便将大批部队和装备转移到由英国受降的越南南部,希冀讨好英国得到优待。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英法都是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二战中英军把盟友法军抛弃在敦刻尔克海滩上自行逃命还反手插了一刀,袭击摧毁了法国海军,大概自觉有欠又要遏制共产主义,此时便积极帮助法国重返印度支那,把法军从日军集中营放出来加以武装,协同英军接收。法军因降顺了日本还被缴械关押,怀恨在心,便滥杀和虐待日本战俘。反是中国军队严格按照国际公约对待日军战俘,进入集中营后发给主副食和代金,野战医院收治其伤病员,进行感化教育冀其懂得和平道理改变武士道崇拜。因此转移到16度线以南英军受降区的日军都追悔莫及,而向中国军队投降的日军则感激涕零,绝大多数都‘模范’服从管束,遵守纪律,外出时见了中国军人便立到道旁,认真敬礼。方传一历经南京大屠杀、日本空军对大后方的狂轰滥炸等,父母是在长沙大火中逃生后被日机炸死的,国恨家仇不可谓不深,却几次说“再没有比日本战俘更好管的战俘了”。这固然是日本的国民性和战败气夺胆丧的缘故,但多少也是感化所致吧。
当时方传一他们医务处的工作极为繁忙,除93军本身外,还要对从日军集中营解救出的四千四百多名法籍战俘,和河内集中营的日军战俘、加上几百名日本文职官员和日侨进行卫生管理和检疫防疫,以及伤病患者的医治等等。几名患肺病的英、印战俘用飞机先送去印度,法国战俘经接收核点后由法国自行用船运走,日军战俘除战犯外经核查教育后分10批遣返。这些人在遣返前全经卫生检疫并给打了防疫针。由于工作得力,如此大规模的集中管理和遣返没有发生疫病。
驻越日军投降时,其长官曾向一方面军提出请求,希望能准许他们留居越南,划块荒僻的地区给他们屯垦生产,因为战败后日本国土已缩减到明治维新以前的状况,而人口却比明治维新时增加了数倍,若一齐回国,将难以生存;如允许留下,只要有用他们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情可悯其意也诚,但因为内外局势变化,还是把他们扫数遣返了。
第一方面军司令部设在河内的原法国驻越南总督府。1945年9月28日上午,越南日军投降仪式在这里举行。特务团和93军士兵在总督府和府前广场守卫森严。府前旗杆上高扬着中国国旗。国民政府代表、方面军司令部少校以上军官、入越的各军、师、团高级军官包括方传一在内,还有一方面军美军司令嘉礼格等参加了受降仪式。美国、英国派代表参加,以胡志明为首的越南独立联盟派代表观礼,还有各界来宾、华侨代表和各国新闻记者,出席仪式的共一千余人。原越南法军司令亚历山德里要求作为法国代表参加受降仪式和悬挂法国国旗,鉴于他投降了日军和法国不在《波茨坦宣言》的战胜国和受降国之列,被中方拒绝,没参加或是生气走了。
受降大厅正中悬挂孙中山像和中国国旗,两侧悬挂中、美、英、苏四大盟国国旗。中国受降主官卢汉坐在上首主席席正中,两边坐一方面军正副参谋长马锳和尹继勋,左面是盟军代表席,右面是中国将领和代表席。上午十时正,日军司令土桥勇逸、参谋长酒井干城、二十一师团长三国直福、和海、空军代表共六人鱼贯而入,面对受降主官肃立行礼。卢汉宣读了日军投降书的条文,日本代表签字后即退出大厅。卢汉又宣读了《中国陆军第一方面军司令部布告》,然后仪式结束。当时国内外报社纷纷以“抗战常胜之师接受侵越敌寇投降”、“普天同庆,举世同贺,中国真正成为世界四强”等为题作了报道。马锳和参加仪式的财政部代表朱契、滇缅联军代表陈修和于此都有记述。
但蒋介石把滇军主力派去越南受降,而把印缅战场的嫡系部队调回云南,实际包藏祸心——“调虎离山”后就“上房抽梯”,炮制了《占领越南军事行动及行政设施十四条》,允许法国重返印支再行殖民统治;接着趁滇军尚未警醒、在河内举行受降仪式的第四天,就在昆明发动兵变,剪除了‘云南王’龙云,使在越滇军进退失据。然后又软硬兼施,要将滇军作为他打内战的炮灰。
那时越北的局势十分错综复杂。由越南东洋共产党(劳动党前身)、社会党、国民党、各界救国会等组成的抗日统一战线“越南独立联盟”在日本宣布投降后,组织“8.19”起义,宣布独立;一方面军尊重和支持越南人民独立和反对法国殖民统治的意愿,没有成立军政府而只成立了占领军司令部;法国急于恢复大国地位和重返印支,在英国帮助下在越南南方武装集结,从陆、海两路北进;国民党政府出卖中国入越受降成果和越南人民的利益,来换取英、法对其发动内战的支持,同时扶植越南国民党及其武装;一方面军则与越盟相处融洽,胡志明、武元甲等与一方面军首脑时相往来,建立了友谊,双方并换文给予在越华侨最惠国待遇。方传一因工作关系,也与越盟领导人颇多来往。一方面军帮助越盟协调与各方关系,还将收缴的、原日军收缴法军的武器用来武装越盟,以抗击法军;国民党政府在越的军统、中统等特务机构的主要任务是监视滇军,严密封锁国内特别是云南的消息;滇军为获知外界信息,只得利用原日军的情报系统。1945年10月3日凌晨蒋介石在昆明发动兵变的消息,就是那天凌晨日军的情报官叫醒滇军将领,告诉他们中央军杜聿明部队正在围攻云南省政府。
滇军将领闻讯十分愤慨,当时有人提议立刻打回云南,但卢汉未敢行。蒋介石解决了云南地方政府、断了入越滇军的后路后,便图穷匕见,命令入越滇军去东北打内战。一方面军上下又十分愤慨,将领会议时又有人提议在越北成立军政府,对蒋听管不听调,留驻越南不去东北打内战,与越盟合作,帮助越南建国。卢汉又未敢行,束手就范听蒋介石宣召去了重庆,入越滇军也就不得不服从调遣,60军和93军于1946年中先后从海防上船被运去东北。当时许多官兵已视越南为第二故乡,不少人不愿回国打内战而留居越南,师、团长也多有请假离职的,60军军长万保邦也辞职了(他因被指扶助胡志明和越共,还被蒋介石叫去,跳脚摔杯的大骂了一顿)。方传一随卢浚泉去东北,卢浚泉言及此事,颇为懊悔。如果当时一方面军打回云南,或留驻越南,真不知会对中国和印支的历史进程产生怎样的影响。
法国在英、美支持下,先占领了越南南方,又与中国国民政府达成《中法协定》(1946.2.28),重返越南北方。一方面军不得已撤离越北,但还是给越南人民以很大支持——要求法国必须与胡志明为首的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1946.1.1成立)达成协议,方能交防,并特派53军副军长赵镇藩推动越、法谈判,支持越南人民的合理要求,于1946年3月5日夜达成协议:法承认越南为自由国家;越南加入印度支那联邦。双方约定3月6日下午2时签字。一方面军遂准允法军3月7日在海防登陆。
法国舰队司令阿巴隆中将却要提前登陆,企图以武力阻挠法越协议签字。一方面军则坚决不允许法军在协议签字前登陆。当时驻守海防的是后期入越的原东北军的53军130师,约一万人;而法军有军舰12艘,陆军一个加强师两万多人,全副美国装备,携有大炮、坦克、两栖战车、装甲车等。局势险恶,中国军队紧急布防。越南政府也极为紧张,派武元甲住在130师师部联络。法国公开宣称要以陆海空军攻占越北,自持武力雄厚,又藐视中国军队,竟于3月6日拂晓在海防强行登陆,并开炮射击,击中了码头的弹药库。师长王理寰当即下令开火,130师士兵奋勇还击。激战到清晨,法军伤亡五百余人,军舰被击沉一艘,击伤四艘,挂出白旗投降,登陆的二千余人、包括阿巴隆在内的五名高级将领被俘虏。我军只2名士兵负伤(见王理寰《抗战胜利后海防痛击法军纪实》)。海防市数万市民欢喜游行,张贴标语并高呼“拥护中华”、“打倒法国帝国主义”、“中华万岁、越南万岁”等。事情最后以法方签署降书、认错和赔偿损失解决,法越协议也得以顺利签字。这是法军在马其诺战败后又一次惨败,也是中国军队自1883年3月冯子材镇南关大捷以来(历史竟如此巧合仍是在越北),再次战胜老牌帝国主义军队。
93军被海运到东北后,驻锦州一带,医务处和野战医院设在大虎山。国民党军在东北战场战败,93军的野战医院投降,被改编成东北野战军的野战医院。方传一不愿与昔日袍泽为敌,离军在天津小刘庄开了一个“济民诊所”,有善声。新中国首任天津市长黄敬来到诊所,勉励他为建设新中国做贡献。方传一十分感动,觉得共产党为人民办事,又重视人的价值,于是报名参加志愿军,带领天津市抗美援朝志愿医疗服务队去了抗美援朝前线,并在那时把名字改做了“方中建”,一直为建设新中国、为新中国的医疗事业兢兢业业工作。
由于内战和政府狭隘短视,中国未能保有和争取反法西斯战争战胜国的一系列权益,如占领日本、追究战争罪责、对日和约、及解决钓鱼岛问题等。但根据《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入越受降,是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军队首次作为胜利者,跨国接受战败国日本军队的无条件投降,是中国反法西斯巨大贡献、战后世界格局形成和中华民族复兴的一个标志性历史事件。
(本文经方传一先生长子方有伟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