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1月01日 星期三

    折翼之艺

    肖复兴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1月01日   03 版)

        “折翼之艺”,是印第安纳大学美术馆今年秋季举办的一个展览的名字。这个名字,是我翻译的,不见得准确,只是为了便于自己好记。它的英文是“Art Interrupted,直译应该是“被打断的艺术”。

        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展览。这个展览的美术作品,最早在美国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展览,是在67年前的1946年。只不过,那次展览短命,仅仅两天,就被撤展。一个67年前展览的作品,67年之后,还有什么样的意义?它们会像梵高或雷诺阿的作品,一样具有经典的价值吗?

        印第安纳大学美术馆前红色的雕塑非常醒目,路标一样,因此很好找。老远就看见展览的广告牌,在“Art Interrupted”下面有一行小字,原来这个展览和政治有关。二战之后,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之争,各张其帜,1946年,美国方面召集了美国现代派画家共117幅画作,完全以现代派的手法绘画美国当时的生活,准备到东欧和拉美的共产主义国家展览,旨在宣传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让人们看看美国画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为筹集出国展览的费用,筹办者宣传他们这一颇具意识形态的主旨。当时美国政府一个文化部门一个叫戴维森的人代表其机构,花了5万美金买下了其中79幅画。拿着这5万美金,兵分两路,其中49幅油画到古巴和海地,余下的30幅到了捷克的布拉格,本还想到匈牙利和波兰乃至中国进行巡回展出,无奈钱紧而未能成行。

        展览返回美国,在纽约大都会展览,受到美国政府严厉的批评,认为这些画作的画家全是移民,画的都是美国战后经济大萧条时期灰暗的生活和迷茫的精神状态,这样的画作不正是共产主义国家需要的吗?这不等于替共产主义国家进行宣传了吗?当时美国总统杜鲁门说:“如果这也叫艺术,我就是白痴。”国会批评:“拿纳税人的钱花在这些烂画上面根本不值得。”于是,国会不再为展览投资。展览两天之后被迫停止,戴维森被解职。这就是事过67年之后重新展览这些作品,被称之为“折翼之艺”的原因。浓重的意识形态,厚重的历史变迁,让艺术解构并重构。

        当时,美国政府为了挽救那5万美金的损失,在纽约惠特尼展览中心展卖这些作品,特别向全国美术馆和教育机构优惠。26个州和夏威夷、哥伦比亚自治区的相关人员参加了拍卖。其中俄亥俄马大学、佐治亚大学和奥本大学买下了百分之八十的作品。今天,这三所大学联手,将自己珍藏了67年的作品拿出,并又征集了当年的一些作品,除了10幅作品未能找到,当年117幅作品中的107幅作品,都在展览之中了。

        这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展览,也是难得一见的展览。所谓“折翼之艺”,颇有些“重放的鲜花”的意思。时过境迁之后,我们会发现当年那些国会里的大人物,包括总统大人的可笑。艺术之树,总是能够超越意识形态而长青。那些掌管着纳税人钱财和国家方向的大人物们,早已经灰飞烟灭,但这些画作却依然保持完好,鲜活如昨,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折翼之艺”,重展双翼,依旧龙飞凤舞,像和历史开了一个玩笑,让这些本属于空间的艺术,成为了时间的艺术;让这些本属于描绘的艺术,成为了叙事的艺术。

        展览大厅的正面大墙上方,左右分别醒目地书写着当年批评者和支持者的言论。下面的一旁写着杜鲁门那句对展览批评的名言。像舞台后面悬置的背景,历史的风云依稀再现,却已经有些滑稽而显得不那么真实。107幅画作,大部分是油画,画的确实都是经济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失业的沮丧、无家可归、物质匮乏、市面冷清、夜的空旷、楼的倾斜、精神的迷茫……无论抽象或变形或色彩的夸张,都彰显着当时的现实。那些画家敏感触摸到了现实的神经,他们遵循的是艺术的规律和艺术家的良知,而非当时展览主办者意识形态的指挥棒;他们的眼睛不是只盯着展览的名气或拍卖的价格,而是没有回避现实的残酷、冷漠和血色。在看展览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这些画家不是遵循自己这样艺术的本色,而是为了我们常见的展览预制的主题,稍稍为权势或资本而屈膝唱一个大喏,还会有今天的这个展览吗?

        这些当年初出茅庐的画家,有的后来成为美国现代派的大师。其中我知道的有霍珀,还有黑人画家雅克布·劳伦斯等。如今,他们一幅画的价格,早已经是当年5万美金的数十倍了。艺术的价值,金钱只是它的一个曲线流溢的影子而已。投资买下它们百分之八十作品的那三所大学,真的是有眼光。他们看到了生活的历史,也看到了艺术的历史,他们便捕捉到了生活和艺术难得的瞬间,并让这一瞬间成为了永恒。设想,无论在美国还是在中国,历史上多少这样有价值的展览,如果重新钩沉展出,比如我们文革中的黑画展、文革后的星星画展,该会多么有创意并有意义。

        特别是当我看到路易斯·古格利米的《地铁出口》和安东·列夫列季叶尔的《大会结束》,更明显感到这一点。前者,剪纸拼贴风格,那位带着孩子走出地铁口的年轻母亲,她和孩子的目光都是那样的惊慌不安,且目光的焦点散落在不同的两处。后者,夸张变形,灰暗的天空,鲜红的大桥,两个背着一面大会后撤下的美国国旗的年轻男人的背影,显得那样的步履维艰。两代人找不到出口的迷茫,美国国旗驮在肩上的沉重,这是那个时代的隐喻。艺术就是这样和时代和生活和心灵握手,即便一时被人为折翼,却依旧可以重新飞翔,翅膀驮起明朗的天空。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