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名“路易士”及“纪弦”谈屑

    2013年7月22日，百岁老诗人纪弦在美国仙逝了。诗人本名路逾，纪弦是他1945年后使用的笔名，而他1945年前，是以笔名路易士驰名诗坛的。

    纪弦去世后，不少报纸刊登的讣闻都有“1929年以路易士笔名开始写诗”的提法（如《北京青年报》7月24日罗皓菱文《铭记你的名字天国再拨心弦》）。其实，大致相同的表述，也见诸不少坊间的出版物，如《海外华文文学名家》（潘亚暾，汪义生著，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蒋锡金与中国现代文艺运动》（吴景明著，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20世纪台湾文学史略》（陆卓宁主编，民族出版社，2006年）等。《纪弦诗选》（蓝棣之编，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所附录的“纪弦年谱”之1931年部分，则有如下记载：“苏州美专毕业后，在南京，和朋友们联合举行画展，相当成功。同年12月，诗集《易士诗集》自费出版，用笔名路易士。”

    “纪弦年谱”中的上述记载，和历史实际不符者甚多：诗人从苏州美专毕业时间是1933年，《易士诗集》出版于1934年3月15日。至于“1929年以路易士笔名开始写诗”的说法，恐怕源于纪弦本人“写诗是和初恋同时开始了的”的回忆。问题在于，笔名“路易士”的使用，并非如众人所想，是与“写诗和初恋”同时诞生的。

    关于路易士这个笔名的来由，《纪弦回忆录·第一部·二分明月下》（台北联合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1年）谈及他从武昌美专转学到苏州美专后有如下记载：

    个子矮小的林家旅，却最喜欢啃那些大部头的世界名著；而每啃完一个长篇，都要写些读后感之类的文章，刊登在壁报或校刊上。他偶尔也写点抒情短诗。记得他送我的一首诗中，就有下面的两句，把我捧得好高：“平凡是人死；你是真理的人生。”这诗的题目我忘记了，后来曾发表在我主编的诗刊《火山》第一期上。他的署名是芃生（不知是纪弦误记，还是此处误植，查《火山》杂志第一期，署名为“芄生”），又叫查礼士·林。查礼士三字和家旅二字谐音，而林是他的姓。他常爱给同学们取个洋名字，以为好玩，诸如王尔德啦、鲁滨逊啦、罗蜜欧啦、阿契里斯啦，又是什么维多利亚、伊丽莎白、海伦、苏珊、朱丽叶之类的。而我早年常用的笔名路易士，就是他替我取的。

    如此，可以确定，路易士这个笔名的使用是在他转入苏州美专后，即1930年以后了。根据《纪弦回忆录·第一部·二分明月下》第六章“开第一次画展·出第一本诗集”最后一段记载：“从1929到1933，从开始写诗到第一本书的出版，在20岁以前，我一直没有投过稿，亦无文坛上的交游与活动”，由此，基本可判断路易士这个笔名用于1933年后。

    诗人曾在《三十前集》（上海：诗领土社，1945年） 之《三十自述》中表示：“1934年5月号的《现代》上发表了我的诗，列于诗选栏中，无稿费。这是我的第一次发表，也可以说是我的文坛生活的开始。”查《现代》月刊，5卷1期（即1934年5月号），发表有署名“路易士”的诗作《给音乐家》，就我目力所及，这确实为诗人以“路易士”为笔名在刊物上发表的第一篇作品，不过，后来此诗没有选入过诗人自己编选的诗集。至于原因，诗人兼诗论家舒兰曾表示：“路易士自己认为那首‘少作’很坏，所以耻于提及，因为我们很难再欣赏到他了。”

    纪弦这个笔名，论者观点大体一致，多认定是1945年抗战胜利后开始使用。当然，也有说是诗人去台湾后才使用的，比如《语文常识卷》（汪洪主编，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年）中就说，路易士“1949年后到台湾、美国后，改名纪弦”，《名作家的画 中国卷》（彭国梁，杨里昂主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年）里指出，路易士“去台湾后改名纪弦”。

    至于诗人本人，对于他去台湾后改名纪弦的说法十分不满。他表示：至于我的笔名，改用纪弦二字，那是早在1945年抗战胜利前后就已经开始了的，因为路易士三字，嫌其太过洋化，而又太瘦，我想胖，所以就翻字典，改了个笔名，并非1948年赴台之后，害怕人家知道我就是路易士，这才临时改为纪弦的。抗战胜利后，离沪赴台前，从1945到1948，我为徐淦主编的《和平日报》副刊，黄特创办的《中坚》半月刊，以及其他各报刊写稿，早就使用这个胖墩墩的笔名了。还有我独资创办的诗刊《异端》，不也是“纪弦主编”的吗？是的，纪弦就是路易士，路易士就是纪弦，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

    关于取“纪弦”这个笔名的初衷是为了“想胖”，诗人早在1989年2月15日致先父吴奔星的信中就写道：我把笔名改为“纪弦”二字，最初的动机是“想胖”，因我太瘦了。于是翻字典，找到此二字，觉得尚可，就用了。但用了几十年，至今还是那么瘦，一点也胖不起来，怪哉！如今重读此信，当年看到这封信时给父亲说的一番话依然记忆犹新：“路伯伯个子高，弦是那么细的一根，胖不起来很自然，并不奇怪啊”。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把我的这个诠释告诉诗人。

    根据诗人自述，他以“纪弦”笔名发表最早文字，应该见于《和平日报》副刊和《中坚》杂志。《中坚》月刊是1946年元旦创刊的，有署名“纪弦”的诗作《民众的歌》，每页排两栏，计5个页码，目录上就标有“长诗”字样。这首诗，似未见论者提及，有必要把编者按的文字照录如下，大致了解此诗的内容：纪弦先生的《民众的歌》这一首长诗，前部的一至六节，成于去年八月，胜利后的欢欣的感情和恳切的希望溢于文表，可是不幸的是不久以后便听到了我们的国土上又有了战争的灾祸的消息，令人痛心不已，因而诗人续成了本诗的第七第八节。反对内战是举国民众的要求，现在政治协商会议又在召开，但愿能如作者在此诗的结尾所称：“国家大事应该好好商量，千万不要把冷水，一桶一桶浇在我们的身上。”

    由于《和平日报》我尚未得见，不知诗人以“纪弦”为笔名发表作品的时间，不过，说《民众的歌》是纪弦这个笔名在刊物上发表的第一篇文字，大体是不会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