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代,河北地区的抗日斗争形势极为严峻、条件异常艰苦,地势平坦的河北平原,既没有江河天险的凭借,更无高山深谷可藏身,加之日寇严控公路、铁路和市镇据点,并通过挖堑沟、拉铁网、建炮楼的方式实施条块封锁,然后进行坚壁清野的“扫荡”和“清洗”,就像李西岳的小说《血地》中人物老黑头所说:“这回鬼子五一大‘扫荡’,是最惨无人道的,反复剿,来回杀,真是推了碾子又上磨,过了筛子又过罗。简直就是不让你活。”这何止是血地,简直是绝地、死地,是侵略者烧杀奸淫的行凶之地。
然而,你不能想象的是,翻开书,在这样的“血地”上,你没有看到血流成河的残忍,没有听到令人撕心裂肺的哭泣,你看到了人们的美丽和坚强,还有为了追求美好生活所作出的无畏牺牲。在李西岳的笔下,他用河北地区的风物美、人情美、人性美,来写战争的残酷和无义,则善之更善,美之尤美,给予人以希望的力量和对往事绵长的回味。这让人想到孙犁的《荷花淀》与茹志鹃的《百合花》,战争的残酷透过人性之美散发出醉人的光晕来。无论是其中的血迹还是爱恋,都是无法稀释的回忆。
《血地》的文字不急躁却颇能让人热血渐涌,像是一位老人在场院里边干活边跟你唠嗑,说的似乎是不经意的陈年往事,但故事里的人都鲜活如在,让你觉得是切近的身边人,做出的事情却让人看到燕赵人独有的慷慨豪情来,于是想着想着,不禁自己也热血沸腾了。小说既讲述了燕赵大地上的人们是如何在李长生领导的抗日斗争中团结了起来,也描写了他们的爱恨情仇。在老井镇,李长生的父亲曾因暴动被地主郭老财残酷杀害,作为红军团长的他肩负着冀中抗日大业,一边是家恨,一边是国仇;在家里面,母亲以为李长生在暴动中已被打死,转而把他怀孕的妻子嫁给了他的亲弟弟,一边是刻骨铭心而无奈的爱,一边是颇为尴尬而割不断的手足情。就是在这些矛盾的揪扯与处理中,一名具有男性气概的共产党员形象树立了起来,他不是“十七年文学”中的高大全形象,他有自己浓烈的爱与无奈,但更有性格上的坚忍与行动上的果敢。
《血地》中的地主郭老财奉行“谁来了都一样”的信条幻想着与日本人“做朋友”,结果家毁人亡,自己也被严刑拷打做了软骨头。汉奸“小刺猬”从妻儿耻于他的汉奸行径跳井,到他暗地里协助抗日暴露后就义,又写出了一个“软骨头”怎么成长为了一块“硬骨头”。是日本人的残酷屠杀促成了各路人马加入统一战线齐心抗日。还有郭文广、郭文秀的曲折经历,郭文广毁家纾难组织抗日武装热情昂扬,战场上却又冲动地瞎指挥让兄弟们白送了性命;郭文秀受不了批评负气出走,在敌占区“经济救国”的梦想破灭后,又回到老井镇再次加入抗日队伍。没有完美的高大全,只有让人动容的 “真”,人物的命运在苦难的磨砺中,在不断的成长中,也在命定的性格中,读来让人感到真切可信。
小说中最为可贵的是关于几个女性形象的塑造,李母、香梅、郭文秀、小白鞋……这些女性都是被侮辱与损害的,她们的生命泛着温婉而热烈的光芒。李母为保护乡亲们,在日本人的屠杀前主动站了出来,这种舍身无畏的大义,让人喟叹冀中女性的刚毅与决绝。香梅则在爱的撕扯中痛苦地坚守自己的本分与底线,她甚至挺着大肚子毅然送粮支前,在救护郭文秀的时候牺牲在黎明前的辉光里,她的温良淑惠温暖了战火中人们苦重的心。郭文秀虽然被侮辱损害却又无比坚强地站立了起来,但与参谋长刘涛无果的爱又是她最深的伤痛,孰对孰错真是难以一言蔽之。“小白鞋”虽然有些放荡但仍有民族大义,对抗日英雄铁榔头敢爱敢恨,读来让人觉得亦有可爱可敬之处。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让人在温柔中见到坚强,如同看到在战火和血海中生出的白莲花,皎洁、美好而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