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13年11月13日 星期三

    读书报专访亚历山大·沃尔内,谈论后苏联时代——

    诗人的生存,文学的懒惰,政治的虚妄,以及对自由的浪费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11月13日   04 版)
    “不,不是一切都可在今生遗忘。”亚历山大·沃尔内在北京朗诵。摄影:张动工作室

        本报记者康慨报道即使身在中国,46岁的亚历山大·沃尔内也没有停止写诗。像往常一样,他脸朝下趴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抓着铅笔,在白纸上写。身边就有桌椅,但他不用。从来不用。对他而言,一张供人写字的书桌意味着犯罪。

        青年时代的沃尔内曾两次获刑,两度劳改。1983年至1984年,大概因为与萨米兹达特(手抄本或私印本)有染,他以笼统而模糊的刑事罪名受到秘密处理,从哈里科夫流放至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今名叶卡捷琳堡)。1987年至1988年,他又因不合时宜的作品,从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被押入乌拉尔的密林。两次流放造就了沃尔内特殊的创作姿态:身体上,他匍匐着;思想上,他俯视着。

        【一】

        “我从十五岁起就是职业诗人了。”沃尔内告诉读书报记者,成年以后,除了偶尔为一些涉及古代希腊和埃及的艺术电影写脚本之外,诗人是他唯一的职业。他没有固定收入,衣食住行几乎全靠朋友接济。在基辅他没房子,目前寄居于某个画家的工作室里。沃尔内的朋友、长期担任读书报特约记者的翻译家孙越去过他的住处,发现他连床都没有。工作室墙角有块板子,他就在板子上睡,常常好几天吃不上饭。

        “我有个朋友,小时候就是朋友,”在北京的餐桌上,乌克兰诗人对读书报记者说,“他给我钱,让我出书。他说:‘亚历山大,您必须收下,因为您又该出书了。’”

        在富人发小的资助下,沃尔内已经出版了三大卷诗集。他把它们背到了北京,每一卷都厚达七八百页,以高级字典纸印刷,硬皮精装,或宝石红,或象牙白,极为奢华。

        他仰起头,用英语喃喃,长久地做着算术,然后告诉读书报记者,三十年来,他已经用俄语写了一千七百首诗。

        他相信并且保证,诗人将是他从生到死的职业。

        【二】

        坐牢的经历不仅让沃尔内信不过书桌和打字机,有时候甚至对白纸黑字也会产生警惕,所以他常常把自己的作品背下来。

        他在北京的朗诵也就是背诵,身体站得笔直,两只手臂交替挥舞,诗句一泄如注:

        时间已死,飞行结束,无声悄然,永无穷尽,时常遁入黑暗,泰加森林,白雪漫漫,我拥抱你,当雪暴连天。

        空间、距离和流年,沉默不言,我们的面容活在宇宙之间,唯有那脆弱和永不泯灭的记忆之光在蒙福的思想中点燃。

        ……

        不,不是一切都可在今生遗忘,哪怕皮靴曾在我们的心灵踏践,信仰驱逐死亡,我们彼此相爱,我们可以走过雨雪暑寒。

        血迹已经风干,我们想在不安的梦里做世界的主管,真情实感的星际辐射,使疲惫的情感穿透了空间。(孙越译)

        【三】

        1967年4月17日,亚历山大·沃尔内生于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敖德萨州,母亲是中学物理教师,父亲是钳工。他的第一首诗是十五岁那年躲在厕所里写的,描写一座乌克兰教堂被摧毁的过程。在当时,这样的主题受到严格的禁止。及至乌克兰有了自己的国家,沃尔内却发现,文学与禁锢和自由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好比一桌饭,如果人很多,桌上却只有很少的食物,那么所有人都会上去抢。而如果这是一桌饕餮大餐,那么大家都会不在乎,觉得可以随便去浪费。苏联解体以后,作家们的状况正是如此。他们得到了充分的写作空间,没有了思想上的禁锢和检查制度上的制约,却不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自由,很少有人去认真创作。

        “在苏联时代的创作就像在水下,在潜水,通过一根吸管来摄取新鲜的空气。现在我们浮出水面了,却觉得空气到处都是,不需要去珍惜。于是所有人都变得很懒惰。”他说,现在缺少新作,原因不在于我们没有东西可写,而是由于我们不屑于去写作,也不再认为写作是一种表达。

        今年早些时候,列瓦达中心做过一次覆盖全俄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最受大众喜爱的20世纪俄语诗人是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维索茨基、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勃洛克、奥库贾瓦、马尔夏克、叶甫图申科和罗日杰斯特文斯基。

        沃尔内最推崇的却是古米廖夫和曼德尔施塔姆。他同样喜欢叶赛宁、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和勃洛克,但没有忘记赫列布尼科夫和克留耶夫。

        说起叶甫图申科,沃尔内笑了。他说,1995年,叶甫图申科到敖德萨举办个人朗诵会,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物质化了,过上了贵族的生活,有自己的保镖班,座车是美国的卡迪拉克。苏联时代,叶甫图申科有好几次得到了诺贝尔奖的提名,因为他歌颂过斯大林和五年计划,也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赫鲁晓夫不喜欢他,于是叶甫图申科把自己“做成了一个异见作家”。

        【四】

        虽然没有一张得体的床,沃尔内却不缺少青年女演员的爱情和社会的尊重。2010年,乌克兰科学院提名他参选诺贝尔文学奖时,政府甚至搞了一场盛大的晚会。

        为了让寡闻的读书报记者相信他的话,沃尔内摸出手机,播放了三年前的晚会录像。画面中,他一身华服,被簇拥着,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接受“科学家、哲学家、作家、总统、总理、议员们”的祝贺,背后是舞动的乌克兰国旗图案。

        上个月,德国之声前往乌克兰与罗马尼亚边境的小城切尔诺夫策,观摩此间举办的诗歌节。该台发现,乌克兰仿佛人间罕有的诗人天堂,当红者,如乌克兰语诗人谢尔盖·扎丹、尤里·安德鲁霍维奇和安德烈·柳布卡,在这里享有摇滚歌星般的地位,一千名观众在举办朗诵会的戏院里听诗,能从午夜一直熬到清晨四点。诗人们不只朗诵,还表演,鼓动,极为入戏。扎丹一上台,便弄得观众在坐位上手舞足蹈。这一切让远道而来的德国诗人们艳羡不已。

        沃尔内对此颇为不屑。他说,苏联解体以后,有很多原来受排斥、受压抑的作家和诗人选择了移民西方,当他们回归的时候,便成了反体制的政治明星,有时候很像摇滚歌星,这是因为他们把自己过去的政治资本变成了接受个人崇拜的资本,而这只是一种虚幻的表象。

        现在已经不是政治背景的问题了。“现在的问题是,”沃尔内说,“由于人们普遍的、精神性的堕落,他们的作品缺乏道德和真诚的成分,所以变成了纯粹的商业性,其中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买,一种是卖。”

        他认为,在20世纪八十和九十年代的东欧和前苏联国家,作家们还在为写作的自由和表达的独立而奋斗。2000年之后,情况彻底变了。他们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为世界写作,要么为本国的政权写作。乌克兰国家的问题就在于此。

        沃尔内又说,很多诗人是为政权写作、为富人写作,或是为西方的基金会写作的。没有一个人不是为了什么而写作。因此,如果现在的作家们写不出好作品,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他们自己在精神上的堕落,在作家的道德和良心上的堕落。而他们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把这一切归结为政治原因了。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