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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10月09日 星期三

    作家访谈

    阎连科:我的写作与我的倔犟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10月09日   11 版)
    《炸裂志》,阎连科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9月第一版,39.90元

        阎连科近来再次进入公众视野,是因为先后入围2013年度英国曼布克奖短名单,并获得第十二届马来西亚“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

        在中国,阎连科是争议较多的作家之一。但是复旦大学教授陈思和认为,他是备受关注而被争议,而不是因为备受争议才被关注。尤其他的新作《炸裂志》的出版,再次给读者提供了争议的可能性。这是一部试图揭示“高速发展”的悖谬和荒唐的作品。评论家程德培认为,拥抱苦难不是一个轻松的姿态,它既是阎连科的方法论又是其世界观。阎连科的美学是一种偏执而又激进的美学,它以一种令人迷恋的崇高挑战叙事的极限。他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提醒我们应当直面我们不敢直面的现实,记住我们可能已经忘却的记忆。

        “炸裂”是一个耙耧山脉深处的村庄。阎连科以神实主义的写作手法,荒诞、夸张地呈现了一个百人乡村走向超级大都市的变迁,将经济发展中走向富裕的狂野欲望,撕心裂肺的两性博弈,家族的仇恨,历经沧桑依旧温暖的无功利的坚持,融合在了一起。这是一部乡村志,同时也是一部精神史和心灵史。

        读书报:对于这部新作,您曾经说过:“我的任何小说都没有像《炸裂志》这样,写出我们社会那么蓬勃发展的力量,那种无可阻挡的朝气。”可是这朝气背后其实更多的是隐患和忧虑。

        阎连科:我说这本书传递的是正能量,因为确实写出了社会发展中的蓬勃力量。有人说,看《炸裂志》像跑步一样让人停不下来。读者在跑,书中的人物也在跑,但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面对中国蓬勃发展的现实,每个作家都有忧虑和担心。30年前年轻人怀着乌托邦的理想,虽然像美国发射到宇宙上的飞船,不知能否抵达,但是有渺茫的星光存在,心向往之;可是现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30年后的中国是什么样子,人心也像黑洞看不到底,焦虑不安,忧虑重重,望不到来处。这部小说背后更大的力量,不是怀疑或担忧的态度,而是提出一个社会不能永远长跑的问题。不停地在路上奔跑会出现什么问题,去哪里歇息、歇息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小说不论怎么惊心动魄,迭荡起伏,最后还是有着清晰的结局,整个炸裂城,所有的钟表、手表上的时针、秒针都在一夜之间不走了,有多半钟表的时针、分针、秒针都从表上、钟上掉下来。一个城市就像一个坏钟表的垃圾场。

        读书报:这么处理小说的结局,是否很大胆?

        阎连科:我想我的小说和大胆没关系,而是表现出对真实的探讨的勇气。不是大胆,无非是对真实的渴望,是更深刻的真实,想达到其它小说不曾抵达、不曾思考的真实。这是谁都可以书写的30年,我无非是在这部小说中,探求了对真实的认识,而且是非常个人化的认识。我们都在说中国的现实比文学故事更为复杂荒诞、更为丰富传奇,那么作家还有没有把握中国现实的能力?正因为现实过于复杂和荒诞,恰恰需要我们放弃原来把握世界的方法,寻求新鲜的把握现实的途径,不是荒诞,是个人化的真实;不是夸大,是放弃了表层的真实,我书写了现实的“内真实”。

        读书报:怎么理解“内真实”?能说这部小说是您提出神实主义的一次实践吗?

        阎连科:神实主义和魔幻现实主义有很大差别。考察魔幻现实主义,所有人物关系是半真实的因果关系,三分真七分假或三分假七分真;神实主义有内因果,即作家只考虑情节、细节、人物、精神上的合理性,放弃了生活中的合理性,比如村长当了镇长后,铁树开花,女人的扣子纷纷掉下来———表面上看没有因果关系,但是我们能从中体会到权力和金钱的万能,这是内在的关系……这样的细节比比皆是。现实主义也好,魔幻现实主义也好,都是神实主义需要汲取的营养。

        我不会有意实践神实主义。但是有了理论上的认识,有了对小说内真实的理解,很多想象不到的情节像推开窗子,一个接一个扑面而来,根本不用加工。只要在写作认识上是合理的,就可以建立新的小说秩序,不是以往的一加一等于二,而是等于七、等于八或者等于零。

        读书报:“炸裂”由百人之村巨变为超级大都市,透视出时代变迁中必然的欲望。从一个村子透视中国社会的变化,这样的写法,并不是特别新鲜,但是您的写作,却因为荒诞、夸张的手法,带给我们强烈的冲击。在怎么写的问题上,是否格外用力?

        阎连科:每天的写作量和以前差不多,但是信息量更大,在构思上没有一秒钟的卡壳。完成开头后,全部情节都等在那里。一个村庄变成北京、上海,变成深圳了,这是我头脑中预定的线索;全城都做一个梦,每个人都沿着自己的梦走,这不是预先设计的,而是一瞬间产生的,有了这个梦,所有的困难迎刃而解。以前的写作,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酣畅淋漓。我颈椎和腰椎不好,写作时书桌上架一个板,好像所有的情节都在这块板后,等着你写,非常顺畅。小说更多地充满着幽默讽刺、轻松愉快,但是复杂的内在的品质没有消失掉。最充满想象的那些情节本来就存在,最不需要想象。每个作家都在认识今天的中国现实,一旦找到新的认识方法,一切都会轻松起来。

        读书报:您的小说从不重复自己的写作经验,每一部都具有小说形式的探索性,但是这种探索是否也付出了很大代价?

        阎连科:我的读者群也许没那么大,但是读者同样会期待你的写作带来一点惊喜和意外,如果没有意外,读者会认为你江郎才尽,离你而去。写作过程也是和读者较量的过程。不能说一点不重复自己,哪怕有一点突破,哪怕是错的,写作会有激情和意义,读者也会有新鲜感。有的书有好的故事、好的人物,老少皆宜,像《麦田守望者》;也有的书有人捧也会被人骂,像《洛丽塔》。《炸裂志》也许不是一本让所有人喜欢的书,她在一定程度上会挑选能理解她的读者。

        读书报:我觉得这部作品语言上很用力。

        阎连科:我希望每一部作品的语言和其它作品不同。《四书》是文革的语言,《受活》是改造过的方言;《风雅颂》是知识分子的语言,《丁庄梦》用的是河南豫剧式的一唱三叹,《炸裂志》中我有新的寻找方式,寻找地方志的语言,也是阎连科的语言。最知道语言的尝试完成多少的,是《受活》和《坚硬如水》,无论它们的语言是否被认可,至少具有不可替代性。《日光流年》出版后读者说它的语言好,其实我当时心里也很忐忑。我会尽力寻找每一部作品独到的、适合其叙述方式和与之匹配的语言。

        读书报:这样苛刻的要求,是否也使自己的创作充满挑战?

        阎连科:随着年纪的增长,写作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我渴望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不重复别人难,不重复自己更难。每个作家的气质和写作习惯不同,有一些作家,一生都用一种语言去写,读者也喜欢,越读越有味道;但对于另一些作家,读者未必这么宽容。

        读书报:听说“炸裂”一词来自韩语,这样的借鉴对表达您这部作品的主题有帮助吗?

        阎连科:大约四年前,几个朋友去韩国,看到大学门口贴的布告上有两个中国字“炸裂”,说讲座报名已经满了,要“爆炸”了。《炸裂志》清楚地表达了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状态。我认为混乱、无序等等这些词都不准确,只有“炸裂”才能把复杂的中国变革、人格的分裂一下子抓住,为什么会是这样?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人心不古,不古到什么程度?小说在试图探讨、回答这个问题。两个家族的恩怨无非是线索,村庄变成都市也是表象,我更多地是希望表现世道人心,理想如何转化成欲望,欲望如何转化成恶望?炸裂村变成奇怪的超级大国,是理想、欲望和恶望相互存在、相互交融作用的结果。在这部小说中,通过写金钱、权力和欲望,彻底解下了欲望的遮羞布。我想把窗纱捅破、把窗帘拉开,让大家看清楚蓬勃向上的发展背后的东西。

        读书报:有人认为莫言之后,您是最有可能冲击诺奖的作家之一,您如何看待这个评价?如何看待您在海外的声誉?

        阎连科:中国文学整体上越来越受海外关注,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最受争议是次要的,关键是你的小说要有一定的冲击力;无论《日光流年》、《年月日》还是《受活》,冲击力是一方面,还有些作品,比如《丁庄梦》关注的是世界性的话题。

        有一个莫言获诺奖,足以让我们光荣很长时间,最重要的还是踏踏实实写作。我和其他作家最大的差别,是个性上更倔一些。说到底,是性格上的倔犟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一加一必须等于二,不能是等于四?一个女人怀孕,都说是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为什么不可能是怀了三个孩子甚至四个孩子,变成了四个人、五个人,为什么不可能怀疑她有七八个孩子?别人是文学需要什么就写什么,我是文学需要什么,我不写什么。

        读书报:您觉得是性格成就了自己还是使自己受到伤害?阎连科:无所谓成就还是损害,无非是和别人不一样。书被禁不等于是好作品,被争议不等于是好作家,我只是更正直、更笨一些。今天我的性格仍然很倔,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想,全部就是这么一个倔字。

        (本报记者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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