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鼎鼎的启功教授,是在美术界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的。1957年前后,他很少在系里出现,也没有安排他给我们这一届上课。
我真羡慕我的一位小师弟,他是“文革”结束后进入师大中文系的,亲耳聆听过启功教授的书法课。师弟本来就喜欢练字,他告诉我,启功先生的课给了他许多启发。现在他已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了。
在20世纪80年代末,我也曾经很荣幸地见过启功先生一面,在他的府上。
这件事的缘起是由于我的另一位师弟。这位师弟只比我低一届,在学校读书时就认识,后来又曾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共过事。“文革”结束后他娶了一位台湾妻子,这位台湾女士是启功先生的粉丝,她准备在台湾开一家书画店,取名“雅轩”,她发誓一定要请启功先生为她书写这两个字。我这位学弟为夫人多方设法,都没有联系到启功先生。最后他找到了我,让我无论如何要替他找到启功先生,请启功先生给他夫人题写这两个字。
多年来,我对老师们的尊敬都埋在心里,我认为:好好学习,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对老师们的最好报答。我不擅长与老师在课下沟通,更不愿去老师家中打扰,顶多是在公共场合遇见老师后,给老师鞠个躬。师弟的请求让我很为难,但是他为妻子不惜一切的劲头又感动了我,我决定试一试。
终于,在一位同窗、两位老师(他们三位都住在师大校园里)的帮助下,我和我的师弟夫妇得到了启功先生的许可,准许我们上午去拜访他。
当时,启功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多家媒体都在宣传他那既诙谐又睿智的著名“座右铭”,社会上有数不清的人都在设法找他求字,传说他不得不在门上贴出“熊猫不在”、“谢绝参观”这样的声明,挡住访问者。
在同窗的指点下,我们在师大校园内的一幢小红楼里找到了启功先生的家。这幢小楼分楼上楼下,共住着4户人家,启功先生住在一层靠西的那个单元里。大门上干干净净,什么字条也没有。
我们敲了敲门,启功先生亲自来开门。他中等身材,圆圆的脸,细眯的眼睛,不很胖,表情和蔼,笑起来像弥勒佛。他示意我们进来,又把我们让进了书房。书房朝阳,面积不很大,靠墙摆满了书柜,窗下有一张很大的书桌,书桌旁是启功先生的坐椅。书桌与房门之间,也摆了几张椅子。
两位老师和老同学都告诉我,启功先生的侄子跟他住在一起,照顾他的起居。但是那一天,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大概他的侄子外出办事去了。
进入书房,他在椅子上坐下,让我们也坐下。我们知道他很忙,不能长时间打扰,我立刻告诉他老人家,我是哪一届的毕业生,师弟是哪一届的毕业生。
他说:“我已经知道了。”
我赶紧示意师弟:抓紧时间,说明来意。
师弟于是立刻向老师介绍他的台湾太太。他的太太也立刻接过话茬,向老师表述她的仰慕之情,并向老师介绍台湾人如何敬慕老师,等等,之后就向老师求字。
启功先生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待这位女士说完了,他问:“你就要两个字吗?”
师弟赶紧答话说:“是。就请老师赐这两个字。”
启功先生很痛快地说:“好吧。”然后,他老人家就与他们商定了一个日期,请他们到时候再来,取字。
我们起身,向启功先生鞠躬告辞。他老人家又亲自把我们送出来,寒暄了几句,关上了房门。
这是我与启功先生的唯一一次见面。
我已经完成了师弟的委托。他们伉俪再次到启功先生家里取字时,我就没有再奉陪。
一位好友听说了这件事后,唏嘘良久,反复批评我“太傻”,她说:“你好不容易见到了真佛,不说给你自己要张字,却为别人求字,有你这么缺心眼的人吗?”
是啊,我的一位同班同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住在校园里,与启功先生是“同事”,曾经很炫耀地向我展示过几幅启功先生的字,那是他从启功先生手里讨要来的。他还对我说:“谁谁谁比我更有心,他手里启先生的字,比我多得多呢。”
他们都比我精明而幸运。从小到老,正如我的好友所说,我都是一个“太傻”之人,可能是:在理念方面,我与他们存在着差距。我见到了自己尊敬的启功教授,帮助了师弟和他那位海峡对岸的太太,就很心满意足了。
虽然我只见过启功先生本人一面,但是他老人家的书画,是我经常要欣赏的;他老人家的“座右铭”,也是我经常要捧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