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1日至27日,由马其顿共和国中央政府文化部主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单位协办,第52届斯特鲁加诗歌节在马其顿南部著名的湖滨度假胜地斯特鲁加市隆重举行,来自全球近50个国家和地区的100名诗人应邀出席。笔者与龙泉有幸作为中国诗人受邀参加。
为期7天的诗歌节,无论是正式和非正式的交流,还是文化考察,还是风光游览,笔者都颇有一些感触,想与读者分享。
斯特鲁加诗歌节是世界上历史最久的诗歌节,也是分量最重、规模最大的国际诗歌节之一。
先说历史之久。今年已经是第52届。环顾环宇,有几个诗歌节能坚持那么久的?我们世界诗人大会也算是老牌的国际诗歌盛会,但今年即将在马来西亚举行的是第33届。我们的第一届是在1969年举办的。斯特鲁加诗歌节的头一炮是在1962年轰响的。那时是作为前南斯拉夫内部一份子的马其顿共和国的活动,初创时的规模和影响都不大。第二年,即1963年,就升格为整个南斯拉夫的活动了。第三年,即1964年,进一步扩展为国际性的。再经过几年几届的成功举办,一跃而具备了世界性的规模和影响。他们追溯历史是从1962年肇端的,所以到2013年是第52届。我注意到,在马其顿人自己提供的各种材料中,诗歌节的名称里没有“国际”字样。因为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是从1964年才开始的,到2013年是第50届。
大家都知道,搞国际会议,尤其是国际诗歌节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但是,极为难能可贵的是,从创办到今年,斯特鲁加诗歌节每年8月举办一次,即便巴尔干半岛种族冲突不断、战火连绵──波黑战争、科索沃战争甚至短暂的内战以及南斯拉夫解体,诗歌节也从未中断。我不得不慨叹马其顿人的执着与坚韧及其对诗歌女神的那份赤胆忠心。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有一大批为缪斯女神献身的诗歌工作者,但以国家行为的方式,以半世纪之久的耐力,表现这种集体献身精神的,举世稀罕。
再言其分量之重。斯特鲁加诗歌节被公认为世界三大国际诗歌节之一。无论是谁在排位,它都稳居老二。老大和老三却都有不同说法。如老大,有人说是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也有人说是波兰华沙之秋国际诗歌节。老三也有两种说法:哥伦比亚的麦德林国际诗歌节或加拿大魁北克国际诗歌节。
诗歌节最重要的是要有重量级的诗人参加。在这一点上,斯特鲁加可以极端自豪。因为包括奥登、休斯、希尼、聂鲁达、蒙塔莱、艾伦·金斯伯格、布罗斯基、威廉·默温、桑戈尔、阿米亥、博纳夫瓦、阿多尼斯、特朗斯特罗姆、北岛和大冈信等国际著名诗人都曾应邀出席,其中希尼、聂鲁达、蒙塔莱、布罗斯基和特朗斯特罗姆都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也许正是因为斯特鲁加诗歌节如此了得,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给与了支持,是正儿八经的协办单位之一。
再说其规模之大。这里的规模可以用两个指标去衡量:出席诗人的数目和他们所来自国家的数目。每年到会约100名诗人(其中50名外国的和50名本国的),还有嘉宾和随员。根据我参与国际会务的经验,请一名外国人的工作量,相当于至少请5名本国人。哪怕以13亿人口的中国标准来看,100个不同国家的诗人聚会,也是相当大的了,更何况,马其顿乃撮尔小国,全国人口只有200多万,斯特鲁加则只有10多万。如果放在中国,她只能算是个中等规模的镇子甚至小镇。
斯特鲁加诗歌节参会诗人的名额是严格受限的。一般一个国家受到邀请的诗人大概在1到2名。因为组委会特别注重国家、民族和语言的多样性。如果来自同一个民族国家、操同一种语言的诗人就有10名,那么,其它民族和国家的诗人就要减少8、9名,会在很大程度上牺牲掉诗会的多样性。因此,今年,美国只有半个(维克多·努内兹先生虽然在美国的大学里教书,但他生于古巴,更喜欢自称为古巴人;我认为,他是半个美国人、半个古巴人),英国和德国分别就一个,中国一开始受到邀请的也就我一个(后来我约龙泉一起去,才有两个),法国是一个半(一个是美女诗人奥爱丽娅,另一个是乌斯曼·萨尔先生,他虽然已在法国生活工作了10多年,但他生于非洲的塞内加尔共和国,更喜欢自称为塞内加尔人,他在斯特鲁加街头临时印制的名片上,只写塞内加尔,没有他在法国的任何信息)。
今年俄罗斯去的诗人比较多,大概有5、6个吧。什么原因呢?有人会自己戴着意识形态的眼镜去猜疑说,那是当年社会主义阵营留下的意识形态关系所导致的。我到马其顿才知道,二战后,马其顿也好,南斯拉夫也好,大部分东欧国家之所以与苏联结成社会主义阵营,固然有政治粘力和军事强力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或者说更具有决定性的因素是:他们所操的语言主要属于斯拉夫语系,他们所奉的信仰主要属于东正教。而这些文化的、宗教的因素,绝对不是二战后才产生的,而是要悠久得多。
其实,甚至连文化和宗教的因素都不是俄罗斯去的诗人比较多的原因,最主要是因为今年诗歌节期间有两场专门的外国诗歌朗诵活动,一场是斯洛文尼亚诗歌,另一场就是俄罗斯诗歌。
既然不是一个国家一名诗人那么绝对平均,那么,50名外国诗人就不是来自50个国家,也就是说,没有那么多个国家。我在诗歌节期间,问了几个工作人员,今年到底有多少个国家的诗人参会?他们谁也答不上来。后来,我通过数国旗数出来“43”。我们下榻的宾馆叫“Drim Hotel”,宾馆前面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湖泊之一——奥赫里德湖,右侧则是由奥赫里德湖(Ohrid)延伸出来的一条河,与宾馆几乎同名,叫“Crn Drim ”,英文译作“The Black Drin”。“Drin”一词在中文里惯常被音译为“德林河”,笔者以为这种译法不妥,它在马其顿语里的意思是“鹿”,大概是比喻水流之速、河身之瘦(此河虽长,但比较窄)。德林河其实相当长,流经马其顿和阿尔巴尼亚两个国家,在马其顿境内叫“Crn Drim”,意为“黑鹿河”,在阿尔巴尼亚叫“Drini i Zi”,意为“白鹿河”。
“黑鹿河”穿城而过,可以说是斯特鲁加的母亲河。所以,斯特鲁加人喜欢拿她的名字来命名其它事物。我们的宾馆名字的确切译文可以是“鹿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人把“Drim”音训为“Dream”,解译为“梦幻”,虽不确,但很美。如是,我们的宾馆可以译作“梦幻宾馆”(全球最大的旅馆预订网——缤客网直接把她翻译为“梦想宾馆”),甚至比“鹿苑”还要美丽、浪漫。记得8月21日晚上,我们到达斯特鲁加,到达宾馆时,天已经黑了,湖边沙滩上到处亮着微暗的黄色灯光,真让人如入梦境。我觉得,用音译法译成“德林”或“德里木”这些味同嚼蜡的词,使宾馆和河流的诗意和情感在翻译中都被剥夺掉了。
宾馆大门的左侧,就是著名的 “诗桥”,过桥,右拐后的一段河堤上,竖立着许多旗杆,上面飘扬的是各国国旗,表示今年参会诗人所来自的国家。我数的就是那里的国旗。后来,我去向本届诗歌节组委会主任米德先生求证,是否有来自43个国家的诗人参加了本届诗会。他说,实际上可能还要多一些,但不会超过50。
斯特鲁加诗歌节是马其顿国家级的官方行为,由马其顿中央政府文化部主办。在开幕式上,文化部的美女部长以坚定的语气说,中央政府和文化部将一如既往地支持诗歌节。文化部专设诗歌节组委会办公室,有人有房有设备有经费,是日常性的办事机构。这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的。斯特鲁加区和斯特鲁加市的地方政府也提供了各种资源和便利。而且,还有企业赞助。本届赞助企业有三家,一家电信公司,一家交通运输公司,还有一家零售商。似乎都是大企业,但是否是国有大企业,我没有细问。
因此,诗歌节还是显得比较阔气,招待得也比较高档,吃、住、行、考察、媒体报道、会场布置、翻译、印刷、出版等一应会务全部免费提供给与会者,而且住的是当地最好的宾馆,在房间里开窗就能看到奥赫里德湖,地理位置可谓绝佳,宾馆还拥有一大片沙滩和浴场,只有住客才能享用。原则上每个与会者独享一个单间,房间里哪怕有两张床甚至三张床,也由一人独用。每顿都是自助餐,从开胃汤到主食到甜点到水果、饮料等有几十种食品,甚至有米饭,这让我们两个几乎一天都离不开米饭的中国南方人颇感惊喜。
诗歌节长达整整一个礼拜,我估算一下,平均每人每天花费在1000元左右,那么每人七天就是7000元,100人就是70万元。也许,对于很有钱的或一向打肿脸充胖子的某些政府来说,这不是一个大数目。但其实马其顿还是一个欠发达国家,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还不如中国东部地区。从北方最重要的城市首都斯科普里到南方最重要的城市奥赫里德、斯特鲁加之间的高速公路才刚刚开始修筑。南北方之间隔着一座山,我在跟马其顿的诗人们聊天时说,什么时候能用隧道方式打通这座山?甚至修建铁路?他们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那不知要等多少年哩,从政府到社会都没有那么大的资金和魄力。我又问,不能引进外资吗?他们说,由于马其顿招商引资的软硬环境都不够完善,再加上欧债危机的持续发酵性影响,外资进来的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据马其顿国家统计局消息,欧盟和巴尔干地区国家经济不景气对马其顿吸引外资的消极影响仍在继续,2013年1月马其顿吸引外资为3840万美元,同比下降31%。
“梦幻宾馆”号称能给住客免费无线网络连接,但信号弱得严重。我每每看见大堂里有人拿着手机和电脑,像道士抓鬼似的,跑来跑去,力图寻找信号比较好一点的角落。我的电脑头两天还能在房间里上网,后来几天是到哪儿都上不去。我去前台求援,服务员一会儿说技术人员快到了,一会儿又说来不了了。我只好作罢。其实,整个宾馆号称豪华,但房间设施很是一般,电视机是中国20年前的那种,好多频道还是黑白的。马桶的水箱有故障,水放得奇慢,很难冲掉污物。我请工作人员来修,他们的答复是本来就是那样慢的。有一天我碰到总经理,他到过上海,倒是挺客气,亲自打电话过问,也不了了之。他们都有着南欧人的热情,但也有南欧人的懒散,服务意识不够,而且设备和技术则更差强人意。
宾馆马路对面就是居民区,大概算是当地的豪华小区了,别墅,连体别墅都挺多。但从房子的样式到材料到周边道路以及内部场地的建设水准和审美标准来看,放在中国,都在中等偏下。
以人口和财富的规模而论,马其顿只相当于中国中东部地区的一个地级市甚至县级市,北京或上海的一个区。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态或考量,使得他们全国上下都在每年八月份投入一个礼拜来做这么一件没有现实收益的事?而且几十年如一日地矢志不渝?
据我分析,这还得要追溯到马其顿远古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尽管是短暂的辉煌。
在早期青铜时代,一批操希腊语的部落迁至马其顿,后逐步分批南下,但有一部分人仍留在北希腊。可能在公元前7世纪,这些留下来的人中的一支建立了马其顿国。他们崇拜希腊的神祇,特别崇拜宙斯和赫拉克里斯。进入公元前4世纪,马其顿一跃而成为希腊北部的重要国家。当时的国王腓力二世(公元前359—336年)凭借马其顿方阵,平定了整个希腊。其子亚历山大后来整合了希腊的力量开始东征,曾征服小亚细亚、波斯、埃及等地,把希腊文明传播到中东各地。亚历山大将巴比伦定为首都,建立起了世界历史上第一个横跨亚非欧的大帝国,自己也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大帝”。
或许正是这份无与伦比的荣耀,让马其顿人不能释怀,让他们每每梦回。尽管在亚历山大大帝英年暴卒之后,马其顿帝国随之土崩瓦解,那之后,马其顿一直没落到了今天。但他们决心做一件配得上那份荣耀的事,那就是斯特鲁加诗歌节。的确,通过诗歌节,马其顿受到了全世界的尊重和钦佩。诗歌节如同当年所向披靡的马其顿方阵,不过,它所征服的不是亚非欧的土地,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