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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9月11日 星期三

    作家访谈

    赵德发:我希望作品能表现世道人心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9月11日   11 版)

        《双手合十》,赵德发著,安徽文艺出版社2013年7月第一版,32.80元;《乾道坤道》,赵德发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9月第一版,29.00元

        鲁迅先生说,中国的根柢全在道教。时至今日,古时道教的盛况了无踪影,出家道士寥若晨星。然而山东作家赵德发新作《乾道坤道》的出版,却如空谷足音。

        他刻画了一群当代道士,表现中国道教在今天的际遇与嬗变,探讨道教文化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应有的作用。与此前他的“农民三部曲”相比,赵德发涉及了经验之外的领域,拿出了非虚构写作的实地调查的功夫,一边大量读书,一边四处参访。他写得认真、艰难,却也乐在其中。先是《双手合十》,被称为是中国第一部全面展现当代汉传佛教文化景观的长篇小说;接着便是《乾道坤道》,又被称为第一部全面反映当代道教发展和道士生活的长篇小说。

        赵德发开创的诸多“第一”,在中国文学史上能否成为重要的书写符号,也许有待于时间的检验,但是他对于儒释道的全面阐释,不仅展示了宗教文化和复杂的现实人生高度缠绕、密切交集的状态,而且填补了中国当代文学书写的空白。

        8月28日,长篇小说《双手合十》海外推介会在国际图书博览会举行;8月30日,赵德发传统文化题材作品研讨会在京召开;作为山东作家群中的一员,赵德发同时参加了“齐鲁文学论坛”等活动,他的作品被集中展示的时候,评论家们几乎同时意识到,赵德发是个被低估的作家。在传统道德日渐衰微的今天,赵德发秉持的坚定信念和深刻忧患,他具有前瞻意义的文化反思和人性的考辨,应该被重新认识。

        读书报:走上文坛顺利吗?

        赵德发:经历了很多次退稿。当年,我把写完的短篇寄给沧州的《无名文学》(专门发表无名作者的刊物),也被退稿,我很受打击,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两句话:无名尚不许,何望成名哉?总算起来,大概有几十篇、三四十万字的作品被退稿。1981年农村推行生产责任制,我那时在公社当秘书,亲历了大包干的推行,我当时心生一个很狂妄的念头:柳青经历了农村大变革完成了《创业史》,我也可以写一部有份量的大作品。半年写了10万字,我寄给一家大型杂志,正做着发表的美梦,接到了编辑的亲笔回信:选材很好,可是没达到发表水平。

        那些作品全是我晚上9点钟以后写的,劳累加上打击,我的头发大把脱落。我下决心打基础,白天工作,晚上参加电大业余学习,6次考试5次全县第一,扎扎实实地学了一遍大学中文课程。

        读书报:其实您在仕途很顺利,为什么作家梦那么坚定,从来没有动摇过吗?

        赵德发:1979年,我还在当老师,有一次批改完学生作业,随手拿过一本《山东文学》,看到几位业余作家的发言,讲他们是怎样走上创作道路的。看着看着,我怦然心动:他们能当作家,我也能!这个念头决定了我的一生,之后从未动摇。30岁时我担任了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但那时我已经迷上了写作。两年后山东大学开设作家班,我就想背水一战,学创作去,于是就参加了报名考试。

        读书报:80年代末的时候兴起作家班,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等都招收了一批知名作家。作家班的学习对您帮助大吗?

        赵德发:非常之大。可以说,作家班成就了我。山东大学选了最好的一批老师给我们上课,如袁世硕、孔范今、马瑞芳等。通过听课读书,提升了思想,开阔了眼界,回头看看平时积累的那些素材,此刻都鲜活了起来。我对过去的历史、农民的命运有了新的发现和认识,我想表现历史的巨轮辗过土地时给父老乡亲们带来的变化,表现他们起伏跌宕的命运。短篇小说《通腿儿》在1990年第1期《山东文学》作头题发出后,《小说月报》很快作了转载,不久又获得第四届百花奖,我的文学路从此就顺畅了。

        读书报:从1994年开始,您用了8年时间陆续创作了“农民三部曲”——《缱绻与决绝》《君子梦》(人文社再版时改名为《天理暨人欲》)《青烟或白雾》,完成了对中国近百年农民生活、农村现实的广泛关照和深沉反思。其实在《君子梦》中就已经开始借表现中国农民在道德问题上的纠结,对儒家文化有所审视。

        赵德发:原来计划只写一部,可是农民的历史浩繁厚重,完成《缱绻与决绝》后,我觉得还有很多素材没用上,对农村生活的表现可以继续下去,这就有了“农民三部曲”之二、之三。创作《君子梦》时,为了写好儒家文化在农村的传承,我读了许多儒学经典,主人公推崇的一本《呻吟语》都快被我翻烂了。在这部作品中,我理出了一条线:“千古圣贤只是治心”。这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所在,也是东方文化的核心所在。然而,尽管有了两千多年的悲壮努力,结局依然是世风日下。从书中可以看出,主人公极其焦虑,那棵雹子树却在雹子的摧残下欢快地舞蹈。这里面是否大有玄机?

        读书报:放弃游刃有余的农村题材写作,坚守道德救赎的人文情怀和立场,缘自怎样的契机?

        赵德发:完成“农民三部曲”之后,我还有几部农村题材的长篇构思,但我觉得,再写也很难超过那三部。虽然中间我写了《震惊》和《魔戒之旅》,但实际上我一直在寻觅新的题材。2003年,山东省佛教协会会长、五莲山光明寺住持觉照法师托人捎讯,让我上山讨论如何发掘五莲山佛教文化。我为了上山能与和尚说话,临时抱佛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介绍佛学的书看。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何不写一写当代汉传佛教?我一直对传统文化,对神秘的宗教文化感到好奇,非常向往,但对佛教却十分陌生,虽然游览过许多寺院,却从没动过要深入了解的念头。有了这个计划,我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读书,二是采访。我先后读了上百本书,从学理上掌握基本教义,并从宗教人类学、宗教社会学的角度来认识佛教。同时,一次接一次地走进寺院和居士林,去了解佛教徒的宗教生活。

        读书报:创作反映当代宗教文化的长篇小说《双手合十》与《乾道坤道》,这种转变是自觉的么?转型中,你过去创作中的优势是否也有一些流失?

        赵德发:转型是自觉的。我是想从传统文化中寻找创作资源。当然,这种转型对我来说,可能会流失一些我过去的优势,譬如说,表现农村时的那种鲜活、混沌、滚滚沸沸,写宗教文化时可能少了这些,多了一些理性与严正。然而,读过我这两部小说的读者会发现,我最终还是用人物、情节与细节说话,以我的小说笔法,传达一种理念,思考和表现世道人心。

        读书报:把握宗教文化,写作中有什么困难吗?您走访了很多寺院,接近佛门中人,走近他们内心是不是也不容易?

        赵德发:最困难的就是采访。有的出家人愿意跟俗人交往、交谈,有的则不愿意。我碰过许多钉子,却从不气馁,而是用真诚的态度和不太外行的佛学知识赢得他们的信任,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出坡”(劳动)。我去扬州的高旻寺,以禅学爱好者的身份希望住几天,知客僧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我问,读过什么经书?并要求我背一段。我当场背了一段《金刚经》,他才放我进去。进了该寺那座名闻中外佛教界的禅堂,我收获特别大:南怀瑾在《禅海蠡测》中记载的旧时禅堂仪规,在我眼前一一再现。真正赢得他们的信任之后,会了解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准备写《乾道坤道》时,我看到天台山桐柏宫住持张道长的博客,印象深刻,便与他联系,想去拜访他。他是从美国回来的海归道士、博士道士,经历很有传奇色彩。我们见面后长谈过多次,让我深受启发,于是他就成了《乾道坤道》主人公的原型。

        读书报:下一步的打算?是否还将继续在宗教题材上进一步开掘?

        赵德发:我还想在这条路上走一段。有人预言,佛教的未来将以居士为主体。我采访过几个城市的居士林,平时也接触了许多居士,打算下一部小说写一写在家的佛教徒。他们生活在人群之中,在染与净的问题上有着更多的纠结。我希望能从宗教人类学的角度关照,表现对生命存在的独特思考。

        读书报:您认为自己的作品在当下有何价值?很多学者认为对您的创作评价过低。

        赵德发:对于评价,我不大在意。能够写出我想写的一些作品,就很知足。当然,我也知道我才力有限,作品有不少缺点。我只是希望,今后能用更多更好的的作品,尽可能地表达自己的思考。在当今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式微,人们普遍缺乏信仰,这必将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和精神危机。贪欲、争心和戾气,是当今许多人的烦恼之因,也是世界不和谐之因,因此,让写作贴近中国文化之根,展现几千年来滋养了中华民族心灵的好东西,有助于文化重建,有助于世道人心。(本报记者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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