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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9月04日 星期三

    孟子缘何不尊王

    张京华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9月04日   13 版)

        藤泽辅(1794-1864),辅一作甫,字符发,又字昌藏,号东畡,别号泊园。日本赞岐国香川郡人,江户幕府后期高松藩儒者。卒后,其子藤泽恒(藤泽南岳)编辑《东畡先生文集》十卷,明治十六年(1883)刊刻,泊园书院藏版。天保九年(1838),藤泽东畡作《思问录》一篇。
        虽然藤泽东畡对孟子的批评参照了宋代李觏《常语》与司马光《疑孟》,并且承接了本国荻生徂徕的观点,但其所作《思问录》的见解仍然使人醒目。藤泽东畡说道:“西汉以来,曰大贤,曰亚圣,世之崇子舆氏者尚矣!历唐至宋,其人比之夫子,其书比之《论语》,亦必不徒然也。余既埋首于典籍,岂不欲从其后乎?而有大疑于此,思之思之,思而又思,犹不能通焉。”“思之”诸语既表明了作者的矜慎,又显示了作者的决断。

        孟子的学说包含了丰富的命题,诸如“义”、“王道”、“良知”、“性善”、“法先王”、“浩然之气”、“好辩”等等。藤泽东畡对孟子的批评只集中在“不尊周”一事上,但却不仅辩驳了孟子本人,而且连驳程、朱以下五大儒,几几乎具有否定孟子的力度。(明太祖曾由“君为轻”、“臣视君如寇雠”数语,删削了《孟子》。孟子论君臣之际与尊周立场皆相关联。)
        藤泽东畡《思问录》所论可以条列为六项:


        1.驳孟子说梁惠王、齐宣王,“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藤泽东畡指出,孟子说梁惠王数语,“皆劝诸侯以王也。当是时,周王在上,九鼎不动。若使惠、宣用其言乎,使孟子遂其志乎,将如周王何?”
        藤泽认为孟子与孔子严于君臣之义相背驰,与孟子所自言亦相犯:“孟子尝曰‘乃所愿则学孔子’,其所学何遗君臣之义也?孟子又曰‘圣人人伦之至也’,劝王之事非乱伦之魁乎?又曰‘杨子为我,无君也’,劝王之事,无君莫甚焉。又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劝王之事乃为乱贼之归。”
        孟子游说魏、齐为王,从文本上看,似在推行三代王道,但却与当时周天子之王位(时王)相冲突,藤泽东畡所言未尝不是一个问题。
        李觏《常语》曰:“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诸侯事天子,孟子劝诸侯为天子。苟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顺尔矣。孟子当周显王时,其后尚且百年而秦并之。鸣呼!孟子忍人也,其视周室如无有也。”李觏的观点可以和藤泽东畡互相参照。

        2.驳程颐天命已改之说。
        伊川程氏曰:“孔子之时,周室虽微,天下犹知尊周之为义,故《春秋》以尊周为本。至孟子时,七国争雄,天下不复知有周,而生民之涂炭已极。当是时,诸侯能行王道,则可以王矣。此孟子所以劝齐梁之君也。盖王者,天下之义主也。圣贤亦何心哉?视天命之改与未改耳。”
        又曰:“当是之时,天下之人惟利是求,而不复知有仁义。故孟子言仁义而不言利,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圣贤之心也。”
        藤泽东畡指出:“诚如所言,天下不复知有时王,非不仁不义之大者乎?诸侯而欲王,非贪利之大者乎?然于彼则拔本塞源而救其弊,于此则树本导源而启其弊,圣贤之心有时颠倒乎?……且所谓天命之改未改,可以论桀纣,而不可以论周末之王矣,何者?周末之王有孱弱可怜已,未尝有暴虐可疾也;亦有侮而轻之已,未尝有怨而背之也。苟有圣贤得邦家者兴,率天下而服事之,修礼乐而陶铸之,安知文武之政不再举乎?此夫子‘东周’之志,而《春秋》之所以作也,岂论天命改不改之时乎?”
        此条程子言时义,藤泽东畡亦由时义驳之。
        按孔子曾入周,问礼而不问周王;曾游说诸侯十四年,未闻至周;孔子所陈“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之志,是“兴周道于东方”(朱子集注语),并非指帮助周王室中兴。春秋以后文献缺失,《左传》、《战国策》虽载周天子之事,而语焉不详,似乎周太史一系文献已失传。就传世文献而言,孔孟诸人对周王室的态度,确有空缺,故藤泽东畡所质疑亦有理据。
        四库馆臣称吕祖谦《春秋左氏传续说》谓“《左氏》有三病,不明君臣大义,一也”,“虽亦沿宋儒好轧先儒之习,然实颇中其失”。


        3.驳朱熹“时措之宜”之说。
        晦庵朱氏曰:“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如冬裘夏葛,饥食渴饮,时措之宜异尔。此齐桓不得不尊周,亦迫于大义,不得不然。夫子笔之于经,以明君臣之义于万世,非专为美桓公也。孔、孟易地则皆然。……得时措之宜,则并行而不相悖矣。”
        藤泽东畡指出:“裘渴饮食,以论文质宽猛则可,岂可以论君臣之际乎?君臣之际,义与不义而已矣。以齐桓尊周为迫于大义,则不得不以孟子不尊周为违于大义。古今岂有宜于不义之时乎?岂有义与不义并行之理乎?”
        此条朱子亦言时义,藤泽东畡则由大义驳之。
        按庄子与孟子同时,而言“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已知以事君为义命之当然绝对之理,不随时间、空间之改变而改变。贾谊谓屈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而说者谓屈原为楚国世卿,“便有宗国不可去之义”。孔孟游说诸侯,为客卿、为家臣,有“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之说,皆与时人所载名节之事不甚合,要亦文献缺略之故。
      

       4.驳元儒胡炳文“民心向背”之说。

        云峰胡氏曰:“不有孔子之论,则在下者不知尊王之义,而民可以无君矣;不有孟子之论,则在上者不知天命之改不改在民心之向背,君可以无民矣。”
        藤泽东畡指出:“君者君于民也,民者民于君也,不有君则无民,不有民则无君,不可两其论矣。且民心背周者,有何徵耶?抑‘不知有周’之谓乎?不知有周者亦有何徵耶?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是犹欲挾天子以号令于四海矣,未见其不知有周也。又问汤武放伐曰‘臣弑其君可乎’?是犹知尊天子之为义矣,未见其有背心也。以此推之,他诸侯亦可知耳,岂‘不期而会’者乎?庶民亦可知耳,岂‘欲与之偕亡’者乎?”
        胡炳文,字仲虎,安徽婺源人,有《云峰胡先生文集》传世,《元史·儒学传》有传。此条胡炳文言时义,藤泽东畡亦详论时义而驳之。
        按《朱子语类》卷五十一载朱子与弟子讨论“天命之改与未改,如何见得”?朱子谓“大势已去了”、“人心都已去”。朱子此处言“人心”,为胡炳文言“民心”为本。而朱子所言不及藤泽东畡之详。

        5.驳元儒陈栎“天命已改”之说。
        新安陈氏曰:“天命之改未改,验之人心而已。人心犹知尊周,可验天命未改,则当守天下之经,文王、孔子之事是也。人心不知有周,可验天命改,不得不达天下之权,武王、孟子之事是也。”
        《孟子集注》引王勉论放伐:“惟在下者有汤武之仁,而在上者有桀纣之暴则可,不然是未免于篡弑之罪也。”
        藤泽东畡引王勉之说,指出:“今以孟子比武王,是以周王为‘残贼’、‘一夫’也。晦庵解‘残贼’曰:‘凶暴淫虐,灭绝天理,故谓之贼。颠倒错乱,伤败彝伦,故谓之残。’未闻周王有此事矣。”
        陈栎,字寿翁,安徽休宁人,曾著《四书发明》,《元史·儒学传》有传。王勉,建阳人,南宋绍兴二年张九成榜进士。此条陈栎言时义,藤泽东畡亦由时义驳之。


        6.驳宋儒饶鲁“孟子真能尊周”之假设。
        双峰饶氏曰:“孟子既卑管仲,使孟子当管仲之时,则如之何?亦只是合诸侯以尊周室。但孟子则真能使王室尊安,而诸侯各循王度。管仲不过假尊周之名,以盖其搂诸侯之实,去所为实文武之罪人也。”
        藤泽东畡指出:“孟子之卑管仲,以其徒尊周室而不能以齐王也。……双峰以管仲为文武之罪人,试比之欲移文武之统者,其罪孰重而孰轻,亦必有辨。”
        饶鲁,号双峰,黄幹弟子。此条饶鲁言时义,藤泽东畡亦由时义驳之。
        今按孟子法先王,司马迁谓其“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确乎昧于时义;其不尊时王,如藤泽东畡所论,亦有昧于君臣大义之嫌。朱子与陈亮当时有“王霸义利之辨”,以为“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专以人欲行”,其措意在于人心,而不在于汉唐,于赵宋本朝亦不甚了了,似以为天理、道统固然高于赵宋政统之上。孟子、程、朱诸人皆有其合理之一面,而藤泽东畡所论,严谨尖锐,时义、大义兼顾无偏,特别是以孔子攻孟子,以儒学攻儒学,以汉文典籍攻汉文典籍,确有后出转精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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