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赶集

    一年一度的印第安纳大集，都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举办。大集，是我的说法，本地称为“印第安纳州大赛”，这在入场的大门横幅上醒目地写着。所谓大赛，是指全州的农业方方面面的比赛，比如谁的牛羊养得最好，谁种的南瓜西瓜最重，等等。在美国，印第安纳是个农业大州，西瓜、哈密瓜、桃、蓝莓，以及西红柿等蔬菜的产量，名列前茅。这样的比赛，最显其本土特色。在我看来，其实就像我们中国的一个大集，来自全州各地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常，又像是我们春节的庙会。

    大集在州府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会展中心举办，为期16天。这个会展中心建得有点意思，没有我们常见的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最高不过二三层楼，很多建成了美国乡间传统的谷仓模样。为请来各地农场那么多参赛的牛羊牲畜有了恰如其分的安身之地。有一个巨大的谷仓里，专门陈列并销售他们的农产品，比如蜂蜜、果酱和各种豆子。门口放着一个粮囤，外露一根粗绳，你可以上去一拉试试自己能拉起多重的粮食，上面有显示屏显示。另一个谷仓里，围起了很多栅栏，栅栏里有一些品种各异的小羊和小牛，栅栏上挂着装有食物的盒子，孩子们可以从那里取食喂养小动物。另一处名为“蝴蝶花园”的地方，是一个绿荫环绕花团锦簇的弧形走廊，走廊两侧用铁丝网围成，里面飞舞着色彩缤纷的花蝴蝶。门口站着一位老奶奶，手里拿着一只活的大蝴蝶，孩子们可以伸出手心，让蝴蝶在手心里站一会儿，让法布尔的《昆虫记》上演一页活报剧。看蝴蝶在孩子们小心翼翼的手心里抖动着透明的粉翅，看小羊小牛伸出舌头舔着孩子们的手心，那样彼此欢乐的样子，让久违的乡土气息充斥在城市的空间。

    室外则陈列着各式拖拉机、收割机和农机具，包括除虫、收集落叶的小型工具。旁边的商店里，可以买到这些车具的模型玩具，大人和孩子，各得其所，尤其是孩子，他们在那些拖拉机收割机上爬上爬下，那里成为了儿童游乐场。而大人可以在这里选购他们中意的车具。那些车辆和工具上涂抹颜色，以绿黄为主，阳光下鲜亮得分外夺目，让我忍不住想起在北大荒拓荒和收割时躬耕田野的拖拉机和康拜因，基本都是苏式，颜色都是红色，履带链轨。时间隔开了几代人，流水不仅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拖拉机的颜色和样式，更改变了历史。

    当然，印第安纳大集，并不真的像我们农村的大集只为了买卖和交易，那就成了司空见惯的展销会。它命名的“大赛”，是它的招牌和核心，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因为各式的比赛，更具有民间性和民俗性，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其间。大集也好，大赛也罢，这里更是一个大PARTY，这也成为区别我们的庙会的一大标志。我们的庙会，如今变味，几乎成为了以羊肉串为代表的小吃一条街。这里也有卖吃的很多摊位，却单调的不过只是汉堡热狗披萨那老几样，绝不喧宾夺主。各种比赛却丰富多彩:比唱歌比跳舞比摩托车越野比热气球升天比斗鸡比剪羊毛比为牛身剪成各色图案的，花样不少，乐呵不少。其中最富有特色的，是在这里一幢主要建筑里举办的“家庭艺术比赛作品展览”。参加比赛者，来自州各郡，其中不少是农场的农人。一楼是针织丝绣，二楼是摄影，地下室是美术和民间艺人的手工艺品。看那些琳琅满目也带有幼稚甚至笨拙样子的作品，你会感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会觉得甚至比印第安纳波利斯美术馆和芝加哥美术馆里展览的作品更令人感动。我在那里的楼上楼下转了两圈，感慨好的艺术作品不仅居庙堂之高，也处江湖之远。美术作品全部可以出售，绝大部分标价都不算高，最低只要50美元，买一个装好卡纸的镜框得要多少钱呢，几乎等于白送。本来，他们也指望用画换钱，自得其乐，艺术才能真正地避开眼下画界的铜臭和拍卖行的奢侈，如清澈的溪水一样循环，从民间走向民间。

    重新走到一楼大厅，T型台的模特走秀已经开始了。这里的走秀，不仅有身材窈窕的美女，还有孩子和老人，更有体态并不那么完美的姑娘，他们一样可以展示自己异质的美。正如一座花园，它不排斥娇小的甚至丑小鸭一样的野草闲花，方才构成一座花园的姹紫嫣红。我身旁的一位老奶奶级的老人，身穿乡间服装，弹奏着一架踏板式的古老风琴，在为那些身材各异年龄各异的人伴奏，看那些人在美妙的乡间音乐里拖着一袭穿裙从台口款款地走过来，那人，那音乐，都让我感到扑面吹来乡间清爽的风。这样的走秀比赛要一直延续到大集结束，赛出一位印第安纳州的州小姐。她们无意争春，只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间却自可以琼瑶满地。这项活动从1958年开始，在通往二楼的走廊两侧，陈列着各年州小姐的照片。看她们身披着金色缎带头顶灿烂桂冠的样子，和世界小姐无异。

    毕竟和我们的大集或庙会不尽一样。尽管我们的大集和庙会也都来自乡间传统，但我们的大集远不如这里的规模，而我们的庙会已经都市化、商业化，与原始庙会的乡土气息、民俗之风渐行渐远。在城市化的进程中，乡村的图景不断变化和消失;传统的继承和打破，一直让我们顾此失彼。如何保存对乡土的关怀，对乡土的记忆，其实不仅涉及对传统的认知问题，更牵扯价值的认同问题。更不要说我们城市化进程的不平衡乃至畸形，我们农民的父老乡亲更多得浩如烟海，如何为他们服务，让他们真正参与并融合我们都市化的发展中，让类似这样大集的节日，不仅复活着历史的影子，同时也能存在于他们的现实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