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雕像》:一则新闻的启示

    1965年10月25日，《纽约时报》报道了一则新闻，说是在10月22日，大都会博物馆在纽约的拍卖场上收购到一座雕像。第二天，该报继续报道说，著名艺术史专家，历史悠久、读者众多的艺术刊物《艺术新闻》的编辑米尔顿·埃斯特罗称：“这座225美元的雕像可能是一位大师的作品，价值500,000美元。”多位专家怀疑这可能是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艺术大师达·芬奇创作的小天使。

    达·芬奇的作品，无价之宝，却定锤在区区225美元上。这大概可算是百年不遇的大新闻，在古玩界会引发轰动效应，也会让一般的读者注意，作为茶余饭后的有趣谈资。一位叫伊莱恩·洛布·柯尼斯伯格的母亲也被这则新闻吸引住了。作家的敏锐性让柯尼斯伯格夫人从这则新闻中获得了灵感：据此不是可以给孩子们写个故事吗？

    作家柯尼斯伯格与她的灵感来源

    伊莱恩·洛布·柯尼斯伯格（Elaine Lobl Konigsburg，1930—2013）生于纽约城，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小镇长大。柯尼斯伯格夫人从小就酷爱阅读，为筹钱上大学，她去一家肉类加工厂任一名记账员。随后，她进了匹兹堡的卡内基技术学院，主修化学。毕业后，她与在加工厂认识的戴维·柯尼斯伯格结婚。1952年到1954年，柯尼斯伯格夫人在匹兹堡大学的化学专业读研究生。在取得学位之后，她搬到佛罗里达的杰克逊维尔，在巴特拉姆女子学校担任化学教师至1955年。1955年和1956年，她先后生了儿子保罗和女儿劳莉。为了帮助孩子健康成长，她开始绘画创作，供孩子阅读。

    柯尼斯伯格夫人对绘画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于是，在1962年，第三个孩子、小儿子罗斯四岁时，她全家迁往纽约西切斯特县的切斯特港村。随后，她加入“艺术学生联盟”，专门学习美术。与此同时，她还在每天早上三个孩子去学校后开始文学创作。

    柯尼斯伯格夫人不但创作儿童小说，还自己创作书的插图，并取得了极好的效果。她的第一部小说，以劳莉的生活为原型的《小巫婆求仙记》在1967年出版。同年她又出版了《天使雕像》。此后她又创作不断，至2007年，她已完成二十多部作品，其中一些不但获奖，还被改编为其他艺术形式。

    柯尼斯伯格夫人的《天使雕像》的创作，灵感的萌发，用她本人的话来说，是“起始于一把蓝色丝绒椅子上的爆米花”。她曾这样详细回忆：

    我和三个孩子去参观博物馆。漫步在底楼家具展览室的时候，我注意到，在一把蓝色椅子的座位上，有一颗爆米花。有一条丝绒绳从这里通向展览室的大门（拦住观众）。这颗孤零零的爆米花，如何会来到那把蓝椅子上呢？是不是某个人偷偷地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可能在那天，他溜到拦绳的后面，坐在那把椅子上，吃爆米花当点心？那天在博物馆逗留很长时间之后，我就在想这蓝椅子上的那颗爆米花，想它是怎么搁在这儿的。

    同年10月，我在《纽约时报》上读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拍卖会上以225美元购到一座雕像。这雕像原来属于A. 汉密尔顿·赖斯女士（Mrs. A. Hamilton Race）的遗产（不是那个芭瑟·F. 法兰克威尔夫人的）。报纸报道说，博物馆的官员们都不确定他们所购得的是什么，但他们知道，他们捡了一个漏。

    第二年夏天，我读理查德·休斯的《牙买加飓风》。此书讲述的是几个孩子的冒险，（因为刮飓风）他们被从他们岛上的家送回英格兰时，被海盗俘获。在公海上，与这些海盗为伴，孩子们丧失了那层薄薄的文明的外衣，自己也变得像海盗一样。

    与我所读的这本小说里的孩子不同，我的孩子们即使被海盗俘获，也永远不会成为野蛮人。对于他们来说，文明不是一层外衣，而是一个坚壳。如果他们想逃回去，他们会到哪儿去呢？如果他们想逃跑，他们会逃哪儿去呢？

    大概他们永远不会认为他们郊外的家是一个缺少文明的地方。他们想要的就是所有这些简易用具，外加少量奢侈品。可能他们认为除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之外，不会再有更精美的地方了。

    于是我就开始想，他们会躲进这个博物馆。他们会躲在那里，只要找到一条逃避门卫的路，不留下痕迹，椅子上没有爆米花，一点点痕迹都不留下。

    构思、实地考察和三个人物

    小说的主题确定下来了，柯尼斯伯格夫人的思维也随之活跃起来了：“博物馆什么都有。那是多么奇妙啊！国王的御床！王后的床！”她想到，那里有一张床，伊丽莎白女王的宠臣罗伯特·达德利的第一个妻子艾米·罗布萨特伯爵夫人（1532—1560）就被杀死在这张床上。她想象孩子们进去后，会在这张床上睡一晚，“只要他们仔细把床铺整齐，就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曾在那里睡过”。她又想，餐厅有一个喷水池，他们会在那边洗个澡。尤其让她高兴的是，她觉得，“他们一进入馆里之后，他们就是‘知情人’了，他们会发现博物馆以225美元购得的这座神奇雕像的秘密”。所以她相信，“在他们离家之后，他们还会了解到更有价值的神秘事物”。

    如此一想，小说创作的方方面面都在她的脑子里明朗起来了。随后，她和孩子们一起去设想中的故事发生地博物馆进行调查研究。“我们去了博物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她画下很多图画，还得到允许，用“拍立得”相机拍下实物，只不过不许闪光拍摄。拍摄的时候，劳莉和罗斯就站在展品面前摆姿势，尽可能靠近实物。她还画下餐厅的喷水池，不过孩子没有像书里写的，在喷水池里洗澡。

    最后，柯尼斯伯格夫人决定将故事的重点放在描写两个孩子探求雕像的秘密和女收藏家的秘密档案上。同时，她还自己创作插图。她以自己的两个孩子劳莉和罗斯作为主人公克劳迪娅·金凯德和杰米·金凯德的人物和绘画的模特儿，创作出了《天使雕像》这部小说。

    克劳迪娅·金凯德是金凯德家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她12岁，是六年级的学生。她不喜欢每天那种单调乏味、千篇一律的生活，设想和弟弟杰米“一起去进行这辈子最伟大的冒险”，最后在大都会博物馆发现了一个神奇而令她着迷的艺术世界。

    杰米9岁，是金凯德家的第三个孩子，读小学三年级。他充满冒险精神，用一副纸牌游戏骗同学的钱，积攒了24元4角3分钱，成为一个小富翁，但对钱又非常斤斤计较。

    书中最后出场的芭瑟·伊·法兰克威尔夫人，聪明、有见地而又富有，已达82岁高龄。她是克劳迪娅和杰米这个故事的叙述者，她仅以225美元卖掉一座非同寻常的雕像，引发出一个神奇的探险故事。

    像克劳迪娅和杰米一样，法兰克威尔夫人这个人物也有原型，她的原型是奥尔加·普拉特小姐。普拉特小姐是柯尼斯伯格夫人在佛罗里达杰克逊维尔任化学教师的巴特拉姆女子学校校长。做法兰克威尔夫人的人物模特儿的则是和柯尼斯伯格夫人住同一栋楼的安妮塔·布鲁厄姆小姐。

    《天使雕像》的创作与真实历史

    和其他的多数作家不同，柯尼斯伯格夫人创作这部《天使雕像》，是先根据她两个孩子的模样，来绘制出一个个画面，然后才用文字来写他们的故事。虽然她对全书的故事胸有成竹，而且对一个个人物的形象和性格，也都了然于心，但是有些情节却是在写的时候临时冒出来的，事先完全没有想到。如写克劳迪娅到了法兰克威尔夫人家里时，开始并没有想到要写她洗澡，直至看到她一副灰头土面的样子，才想到，该让女仆带她去浴室洗个澡，于是细细地描写这女孩子如何向往洗这个澡，自言自语地说：“你永远也不会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克劳迪娅女士，去吧，去洗吧！”柯尼斯伯格夫人表示，除了个别细节，书中绝大部分的情节都是她两个孩子的真实经历，如劳莉欣赏博物馆里古埃及的青铜猫，姐弟二人一起阅读有关米开朗琪罗和雕像的材料等，作家还都拍摄下了照片。

    柯尼斯伯格夫人的《天使雕像》原名《芭瑟·伊·法兰克威尔夫人的混乱档案》，于1967年由美国雅典公司出版。该书获1968年的纽伯瑞金奖；另外，她的《小巫婆求仙记》于同年获纽伯瑞银奖。像柯尼斯伯格夫人这样在同一年里囊括金奖和银奖的作家，在纽伯瑞奖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如今，《天使雕像》已经被译成多国文字出版；还多次被改编为其他艺术形式，比如在1973年被改编成影片《天使的秘密》，由瑞典女演员、漂亮的英格丽·褒曼扮演法兰克威尔夫人。直到最近，《天使雕像》仍被读者看成最受欢迎的童书之一。2005年，美国儿童文学评论家安妮塔·西尔维将它列入《给孩子100本最棒的书》；2007年，美国国家教育学会在网上所作的民调也将此书列入“教师给儿童看的100本最棒的书”；在2012年《学校图书杂志》的一次民调中，此书被看作有史以来100本最棒的书之一。

    柯尼斯伯格夫人称，虽然她在《天使雕像》中写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他们的亲身经历，但在书出版之后，有些事已经发生变化。如克劳迪娅和杰米睡过的、被认为是艾米·罗布萨特伯爵夫人死的那张床，已经移出博物馆了。因为据史学家研究，这位伯爵夫人实际上是死于癌症，而不是传言所说的谋杀。又如《天使雕像》里写到博物馆里那家餐厅外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泉水从几个铜雕的海豚口里喷出，海豚的背上骑着象征艺术的人形，样子很像水精灵。但此书出版后，餐厅外已不再有此一景了。这海豚铜雕上的水精灵被迁到南卡罗莱纳州默雷尔斯水湾的布洛克格林花园大门外了。但最重要的还是《纽约时报》和小说一再提到的那座小雕像。

    大都会博物馆22日购得雕像后，第二天一早，雕像就被从拍卖场运至博物馆，并由一个小组进行验收，但是验收很仓促，仅花了15到20分钟，记者、摄影师、电台、电视台的人就成群结队蜂拥而至。验收小组成员后来回忆说：“我们当时对许多问题都没能清楚回答。我们新购的藏品有什么故事？它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是一件艺术真品，还是如许多人所怀疑的，是一件赝品？如果是真品，它和佛罗伦萨雕刻家韦罗基奥的大理石作品（指他的《怀抱花束的夫人》Lady with Primroses——引者注）有什么关系？会是韦罗基奥或者韦罗基奥的学生达·芬奇的作品吗？达·芬奇的名字一经宣布，故事就更加复杂了。虽然材料缺乏，我们都为购得这件藏品而高兴。”

    大都会博物馆购得的这座《天使雕像》和韦罗基奥的《怀抱花束的夫人》非常相似。那是怎么回事呢？几年后，柯尼斯伯格夫人感叹说：

    《天使雕像》写成后，这座雕像是一个“漏”的秘密被揭开了。馆长们相信，它实际上是意大利佛罗伦萨一座雕像的古旧铸件，名为《怀抱花束的夫人》；是石膏铸件，而不是大理石雕像，更不是米开朗琪罗的作品。

    这在艺术收藏史上也许有点遗憾，但对儿童文学史，却是一件幸事：要不是有这不确切的报道，柯尼斯伯格夫人哪会想到创作这部《天使雕像》，儿童文学史上哪会有这么一部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