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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7月03日 星期三

    选择遗忘,还是选择回顾?

    张抗抗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7月03日   03 版)

        我,真诚地,向所有拒绝遗忘,选择思考的读者,推荐这部《流放七月》。以我的阅读经验,我自信遇到了一部“青春文学”难得的好作品。

        难得小说独一无二的取材与叙事策略、难得作品中浓郁的时代氛围与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叙述语言、难得故事跨越了大半个世纪,以四条线索交叉融汇而成的精妙构思和文体创新;更难得,是作者如此年轻:一位“90后”的大学法律专业学生,竟然,竟然能够自觉地“选择回顾”——选择对历史人物的怀念与质疑。这部小说带给我的震惊如此巨大、如此猛烈,以至于我不得不开始重新认识这一代新作者的成长。《流放七月》显然超越了“90后”读者的文学审美趣味,也超越并纠正了我们以往对“90后”写作的常规认知。

        如今,在我这个年龄,恐怕已经很难被一部作品轻易打动。然而,《流放七月》的阅读是一次例外。我被小说中那种忧伤沉郁的气质深深感动,为作者内心的伤痛扼腕慨叹。我在当代年轻人困惑迷茫的青春及遥远沉重的历史往事中来回穿行,一次次经历着短暂的白昼与漫长的暗夜;与作者一起感受春阳暖日并承受突袭的风暴。我的心滴血我的眼酸涩,我与他和他们一起欢乐悲戚。这个有关理想与灾难、有关责任和希望的小说,触动了我———我们“老一代人”依然敏感与紧绷的神经。书中的那些人物,无论是青葱少年莱易和文森,还是老迈衰弱的里欧与佩蒙,他们的遭遇和最终的宽谅,向作者的同代人发出了一声无法回避的警示:在这个“娱乐至死”的物质社会,那些正在被迅速遗忘、甚至从来就没有被输入过年轻人记忆库的历史往事,真的与我们(你们)当下的生活无关么?

        我从哪里来?———这个深奥玄妙的哲学命题,或可在世俗生活中化繁为简:你从你的父母那里来,你的父辈从你的祖父那里来。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产物,从时间深处一代一代走过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下一个时代。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的存在、观念与思维方式、我们人生的每一次选择、我们的全部欣悦与悲伤,都与风云骤变的大时代密切相关。我们自出生之日起,身体就被刻上了“时间戳”的印痕。尽管,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已显得如此陌生与隔阂。

        作者冬筱在“后记”中写道:也许终究会有一天,我们将不知历史为何物,因为我们不再关心了。然而,我又是如此相信怀恋的价值……七月诗人已经所剩无几了,谢幕之日必将到来。等到他们全都逝世的那一天,又有谁可以和往昔对质?谁来证明中国二十世纪沉痛历史的存在?我们将要失去他们了。这或许就是我开始写作的原因———用小说的方式去谈论一群本该和文学关系更大的人。

        为什么,“一群本该和文学关系更大的人”,却成为文学的祭品?

        为什么,等到“谢幕之日到来”,便再无人可与往昔对质?

        我们必须了解那些被遮蔽的过往,因为它关系到———我将去往哪里?

        书中的主人公,那个具有忧伤气质的男孩莱易说:我要去面对的不是荒谷,也不是荒谷案,而是那个时代在五十年后依旧清晰可见的对人的创伤———我们这代人理应了解历史究竟是什么,有何意义,并且反思这个国家的过去,用我们自己的视角回望长辈的人生,担起一点点失落的责任。当年轻人尝试着去弥补历史的裂隙,成为缝合者时,一些希望也就依稀而至了。

        读到这样真诚的文字,我何等欣悦何等欣慰。正因作者心存对未来社会的期待,因而才有了质疑谎言的勇气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历史中,不再为别人的历史而活。作为一根细弱稚嫩的“会思想的芦苇”,作者背负着无形的“精神奴役创伤”,从历史谎言的泥沼中起步,开始了艰难的“逆水之行”。青春文学不再是唧唧呻吟的“小我”,而有了开阔的视野与博大的情怀。作者以文学和文字作为追踪的工具,从“淡妆浓抹”的美丽西湖,一步步寻往源头漫漶芜杂的“上游”。究竟是“一切终将过去”,还是“一切都不会轻易过去”?与同年龄的青年人相比,冬筱更在意对荒凉孤寂的“江之头”的寻访。他逐段探察那些涓涓细流在汇聚奔流的过程中,独立人格究竟是怎样被裁断扭曲并碾成细碎的粉末;精神之光怎样在暗夜里被摧残殆尽,又是如何在劫难和余生中顽强地发出黯淡微弱的光亮……

        对于21世纪9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者来说,这是一次特立独行而冒险的溯水跋涉。既无同龄的经验可借鉴,亦无时尚的潮流可模仿。他热切、孤独、无助,却又执著。我无法想象,那个刚刚20岁出头便开始了这次旅程的冬筱,是怎样以超常的耐力,独自面对浩瀚繁复的史料,在灯下陪伴那些命运多舛的“七月派”诗人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3年过去,当他越过一座座重峦叠嶂的山峰之后,他终于到达了“问题的上游”———上游是昨天的昨天。然而,对于冬筱来说,重要的不是探寻昨天的真相,而是找到昨天与今天的断裂之因;找到昨天与明天、后天的延续与关联之点。

        于是,莱易和文森出现了。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既是小说现实意义的承担者,也是小说人物关系的“链接者”。从莱易和文森这两个都市男孩的精神追求、反叛与逃离中,我们看到了“残酷青春”平淡而酷烈的美丽,看到了少年的迷惘以及他们坦诚纯净的友情,看到了他们共同“担当”命运的勇气和重量。正是由于莱易和文森这两个人物偏离常规的经历与挫折,故事才从昨天走到了今天,并将继续延伸下去。

        若是把里欧和佩蒙这两位即将逝去的老人,看成故事的地基,那么这两位少年就是小说的梁柱。情节发展中陆续出现的各色女性人物,则成为门窗廊檐天井阳台草木,使整座建筑物得以完美呈现。在作者沉稳从容的讲述中,两个“少年”和两位老人,四条人物线,从一开始各自平行延伸,然后在命运驱使下逐渐交汇,就像四根细绳,被作者的手指灵巧地搓揉交叉,最后拧合为一个整体。作者以人物的线绳,勾连起跨度达大半个世纪的胡风事件中的“小人物”的命运,将那些被人们忽略的碎片沉屑,进行有机有序的穿插重组,佐以“书中书”和“书中诗”,讲述与倾听等多种文学表现形式,精心建构成一座历史与现实的“小径交叉”的花园。这是小说文体的有益实践,也是《流放七月》独特的叙事魅力。

        还有种种奇妙的城市意像:童年的深井、城外的铁轨、吉他、钢琴、民谣、邮票、照片、异乡、噩梦……如同一个个蕴涵深远的寓言和愿景。而作者的故乡———那个见证了城市历史的西湖、那个“风光不与四时同”的西湖、那个被拘禁被蹂躏的西湖,作为整部小说凄美的背景,赋予作品更为绮丽丰满的审美价值。

        由于郭敬明的“最世文学”年轻团队对《流放七月》的认可,并给予冬筱这位文学新人的赞赏与鼓励,我们有理由相信,“青春文学”的发展,正处于新的“聚变”或“裂变”之中,将会有更值得期待的前景。

        所以,对于这一枝早熟的嫩芽,我格外珍惜。不仅仅是为了纪念七月,不仅仅为了辨明主义和是非。而是,而是为了上一代人的“精神奴役创伤”,不再在这新一代人身上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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