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心甘平常?人们是否已经将王子公主归入了童话中的过往?不甘于平常,大概是对于“平常”的意义和价值缺少关注。相应的,就有人试图引起我们的注意:平常日子是很宝贵的,比如说桑顿·怀尔德。
桑顿·怀尔德是美国文学史上唯一一个双获普利策奖的人:普利策小说奖和普利策戏剧奖。《我们的小镇》代表了他戏剧创作的高峰。全剧分为三幕:第一幕 日常生活,第二幕 恋爱婚姻,第三幕 死亡,轻轻巧巧的覆盖了人生的轨迹。戏剧是这样开始的:吉布斯医生一家和沃博思主编一家的早晨在嘈杂中上演了,妈妈的呵斥夹杂着孩子们的吵闹,没完没了的忙乱撞击着小镇的平静。孩子们上学走后,家庭主妇们聊聊天、做做家务,很快孩子们就会放学归来,又是锅碗瓢盆中的吵闹不停,然后人们伴着重重的夜幕进入梦乡。此后,两家的孩子,一男一女,由两小无猜到心生爱慕并最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这稚嫩的爱情和婚姻为平凡的小镇生活注入了一抹亮色,可年轻的妻子艾米丽在生二胎时难产死了,这就是生活。丈夫乔治难以入眠,在深夜里来到墓地,抱着妻子崭新的坟墓入睡。
如果剧作就如此结局,或许落入了平庸。怀尔德继而创设了生死相隔的两界,有什么痛比生死相隔更痛、有什么苦比生死相隔更苦。此处,我们会跟怀尔德变得亲近起来。据说,他幼年随做外交官的父亲在中国生活过,深爱中国的文化,尤其是戏剧,并深受它们的影响。他让魂灵重返人间的戏剧手法有人认为是借鉴了中国文学中对于鬼魂的书写,而他自己则承认有但丁《神曲》的影响在里面。不管怎么样,这样的手法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死去的人具备了活着的人无法比拟的优势,他们可以眼观生死两界,知晓过往未来,对生界有清醒的认识、做出客观的评判。
死后的艾米丽难以割舍,苦苦哀求全知全能的舞台经理让她重返人间,哪怕只一天也好,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天也好。舞台经理同意了,不顾众多鬼魂的劝阻艾米丽来了。但生活中的无知和盲目让她绝望不已,你我围着灶台转、为着这个那个的事情烦心,有没有一个人在任何一刻停下来,看一下身边的人,真正地看一下,看一下他/她是活生生的活着的,对他/她说一句:我爱你,我在乎你。没有,我们没有这么做。艾米丽怒喊:“这就是人啊!一群瞎子。”继而有人接言:“现在你知道了,现在你知道咯!活着就是那个样子。裹在无知里走来走去,一脚一脚的踩踏别人——那些你周围的人的感情。过着日子挥霍着时光,像是你可以活上一百万年。总是被这个那个自我的欲望操控着。现在你知道了——那就是你急着要回去的生活。无知、眼瞎。”怀尔德或许是要用尖刻的话语刺破人们昏昏沉沉的生活:嘿,老兄,醒醒了!过好每一分钟,爱你身边的人,不要活了白活。知晓了这些,或许就意识到了平常日子的意义和价值,过好你我注定要过的生活。
《我们的小镇》自1938年上演以来,在世界范围内被反复演绎,包括中国和日本,成为无可置疑的经典,大概就是因为它警醒了我们:“平常”并非没有意义,它有自身抹不去的价值;珍惜活着的分分秒秒,把平平常常的日子过好,我们的生命就具备了它的价值和意义。无独有偶,当代伟大的哲学家查理·泰勒在鸿篇巨著《自我的根源》里用几百页的篇幅探讨“平常日子”。你我过的都是平常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是怎么来的,它的价值又在哪里?在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冥思的生活、公民的生活是高尚的,但使得这些高尚生活成为可能的物质生活、平常日子却没有自身的价值;在中世纪的世俗生活里,贵族的英勇和荣誉是高尚的,普通人的平常日子没有多少意义;在中世纪的宗教生活里,献身上帝的僧侣生活是好的,俗世人的平常日子只落次等。只是伴随着宗教改革运动、实证科学和工业革命的发展,现世的、普通的、平常的才有了自身的重量和价值,过好平常日子才开始被看作是有意义的、是可以通过它实现个人的自我价值了。平民社会并由此具备了存在的基石:以生产和再生产为主要特点的“平常日子”。
在近日的中国,物质极为富足,但你我仍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员。朋友,你心甘平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