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爬行得再努力、掘进得再深入,总是向下的,看到的,终生都是眼前那一点微光,头顶上的多彩与绚烂,一直不属于它。试想,如果它插上一双小小的翅膀,飞上一个小小的高度,眼界就会大不同,生命的格局也会大不同。所以,一个人的作为,不仅仅取决于勤奋,更重要的是努力的方向、奋进的角度——方向不对,越勤奋越与目标背道而驰;角度不准,越掘进越离天日渐远。过去演示成功的一个公式为:成功=百分之一的天分+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依理应改为:成功=天分+正确的方向+勤奋的努力(要素的比例,因人而异,不做确解)。其中,正确的方向,也应包括机遇的捕捉和与时代的契合。
负蝂这种昆虫,有人说是柳宗元杜撰的,但比柳宗元的作品更早的《尔雅》上,却有负蝂的记录。在柳宗元的《负蝂传》中,说负蝂是一种喜爱背东西的小虫。爬行时遇到东西,总是抓取过来,抬起头背着这些东西。东西越背越重,即使非常劳累也不停止。少时读到柳宗元的文章,对负蝂颇生敬意,且暗生信念,一定要做个有担当,负重前行的人。但是阅历渐深之后,知道负蝂的负重,不过是生存层面的下意识动作,生理之外,并没有心理(精神)上的意义。并且知道,负重一旦成了习惯,就是一种病态,且陈陈相因,不能致远。
萤火虫的尾部长着一个萤白的发光体,夜行自照,有着生命的自足,常被人称誉,“萤火虫真是一个灵动的生灵——黑夜走路,自己就带着一盏小灯笼”。但与街灯相比,它就失重了——街灯虽刻板,但它驱逐了周围的黑暗,照亮了别人前行的足迹,生命的意义附着在前行者的身上,带到时空深处;而萤火虫的照耀,只属于它自己,止于个体的疾灭。人懂得其中的道理之后,便在城市的霓虹耀眼的同时,也致力于乡村的亮化——村村都有了街道照明,一到了夜晚,也能灯火通明,有了不夜的感觉。过去的农村,为什么沉湎在“孩子老婆热炕头”的生活方式之中,因为“黑暗”,人们无事可做;“亮”了以后,自然有了新的过夜方式,使人远离了动物属性。譬如村村有了文化广场和健身场地,也享受到了娱乐健身的时尚生活,使人远离蛮荒,有了现代人的生命感觉。所以,不能简单地看这一“亮”,这正是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有深刻的社会学意义。
小犬的眼神也脉脉含情、也凄迷动人,直让你心生温柔,百倍宠爱。但与人相比,眼神背后的寓意是不一样的——小犬的人样之美,只是为了邀宠,只是为了得到美食,而人,则寓含着,情感的盈缺、心灵的悲欢、生命的痛痒,一切都是建立在自主的感受之上的。
老牛温驯,勤勉地耕田,无怨地承重,即便是遭到鞭笞,也不呻吟,更不反抗,对主人百依百顺。究其内里,是感恩于人的豢养,对人有依赖。所以,牛性与奴性类同。女人也温驯,被男人打骂,还常常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男人在乎你,才有心动怒,舍得打骂,相反,对你过分温柔,甚至相敬如宾,或许就有不忠的隐忧——人间的感情逻辑是恩仇相依的,爱得深,才恨得切,不痛不痒,正预示着爱情已死。所以,女人的温驯,与奴性无关,她比牛看得深远——情感世界,过于丰富,且莫名其妙,反抗与斗争,往往事与愿违。
狐狸一老,就狡猾,就有了生的意志,也有了在绝处逢生的智慧。做猎人的父亲,与一只雪白的老狐狸斗法。雪狐总能在猎枪的有效射程之外与父亲对视,让父亲在愤怒中顿生惭愧。急中生智,父亲在雪狐途经的地方埋下地夹,把它夹住了。当父亲走近它的时候,雪狐居然把被夹住的那条腿绝然而然地咬断了,拖着伤残的身体逃命。此情此景令父亲震撼,遂心生敬意,虽容易追赶,也止步不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记述此事,题目叫《生命同谋》,是一阕生命的礼赞。现在想来,雪狐固然可敬,但“同谋”中,毕竟人是主谋,因为雪狐的得救,缘自父亲心中的一团温柔,即对生命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