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美学研究的典范

    黑格尔哲学和美学对于中国学术界有重大影响。这既因为他作为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的集大成者，其自身的思想有着严密的逻辑性和深刻性，也因为他的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来源之一。朱立元教授从1978年师从蒋孔阳教授研究黑格尔美学，于1986年出版中文世界最早的黑格尔美学研究专著《黑格尔美学论稿》和《黑格尔戏剧美学思想初探》，率先填补国内黑格尔美学研究专著的空白，到1998年出版《宏伟辉煌的美学大厦——黑格尔〈美学〉导引》，并撰写了黑格尔对前人批判的评论，现在集他本人黑格尔美学研究大成的《黑格尔美学引论》再度面世。在前后30余年的时间里，朱立元的上述成果不仅有力地推动了国内的黑格尔美学研究，而且在他本人的学术思想建构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朱立元对黑格尔美学思想及其发展历程的把握是整体的、全面的、辩证的。他并不囿于《美学》讲演录，而是基于对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哲学入门》、《哲学史讲演录》和《美学》等著作的深入研究，从总体到局部，从宏观和细节，乃至揭示黑格尔前后期美学思想的关系。他坚持细读文本，立足于分析文本，仅黑格尔的《美学》三卷四册就读了七遍，真正从中阐发自己的见解。

    此前学界很多人用既定的有色眼镜，对黑格尔首先贴上唯心主义的标签，而不是客观地揭示其内在的精辟思想，致使黑格尔的精辟思想仅仅局限在大家陈陈相因的辩证法的合理性等方面。而朱立元在新时期咋暖还寒的时候，就超越左倾思想的影响，强调黑格尔历史美学的积极贡献，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阐释其合理内核，以历史和逻辑的演进阐释黑格尔的艺术发展观，分析的合理性和价值，而不同于流俗对黑格尔的误解，这在当时是极为难得的。

    对于黑格尔的所谓“艺术解体论”，作者从黑格尔的文本出发，对朱光潜先生等人的误解进行了廓清。朱光潜认为黑格尔的艺术解体论反映了他的矛盾和艺术悲观主义，对此，国内很多学人也都人云亦云地沿袭此说。作者则从黑格尔整个哲学体系和美学体系出发，客观公正地评价其艺术解体论思想，认为他的艺术解体论虽然包含着复杂的内容和深刻的矛盾，但他把艺术的逻辑发展和历史发展是区分开的，他对艺术的未来充满乐观和信心。黑格尔不拘泥于自己的体系，从艺术的发展历程中肯定浪漫艺术的价值，高度评价当代自由艺术的诞生，其中恰恰体现了黑格尔思想的丰富性和深刻性。

    朱立元对于黑格尔美学的理论体系、范畴系统和整体结构作出了系统的评析。他辨析和强调了美学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的地位，并从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一定义出发，纲举目张，对“充满敏感的观照”等具体思想作了精辟的论述，立体地梳理和评析其美学理论体系的构架和系统，揭示了黑格尔美学体系的严密性和内在矛盾，特别提出了黑格尔“体系的终极性与方法的无限性的矛盾”，极为缜密和严谨。

    朱立元对黑格尔美学的研究具有自觉的方法论意识，尤其重视他的科学方法论，专门系统概括和评价了黑格尔的美学方法论。他把黑格尔的美学方法论概括为纵横比较、对立统一、经验与理性统一、系统整体把握、历史与逻辑的统一以及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等六个方面。在纵横比较中，他具体分析了黑格尔在比较中求异和异种求同的辩证方法。在对立统一方面，他指出黑格尔善于从审美现象的同一中发现和揭示其对立面，又从审美现象的矛盾对立中把握其同一性，以及对立双方的相互转化。而黑格尔的经验与理性统一与康德一样，是继承了英国经验派和大陆理性派的方法，体现了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统一，并在康德的基础上加以进一步发展。对于系统整体把握，朱立元则揭示了黑格尔的整体性、普遍联系和相互转化、有序性和动态转化的方法。而历史与逻辑的统一这一黑格尔首创的方法则贯穿在他对艺术的生成发展、艺术分类和范畴概念的历史演进的阐释中。他还深刻揭示了黑格尔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在总体把握的基础上考察具体细部问题和环节。这样，他就将黑格尔的辩证法落实到具体的研究方法上，与对整个美学体系的研究和分析相呼应。

    他在硕士论文基础上展开的专著《黑格尔戏剧美学思想初探》，专门研究了黑格尔的戏剧美学思想。该著作与《黑格尔美学论稿》互补，体现了系统探讨和专题研究的统一。他早年尤其爱好戏剧，中学时代就曾经专门习作过剧本，因而从创作者的角度有着独到的体会。而戏剧诗在黑格尔那里又处于艺术发展的最高层次具有综合此前一切艺术发展的完整性与丰富性，因而显得尤其重要。当时黑格尔《美学》第3卷下册朱光潜的中译本还没有问世，朱立元便通过英译本，专门翻译了十来万字的相关内容。虽然到《黑格尔戏剧美学思想初探》出版时朱光潜的译本已经出版，但是在撰写硕士论文和专著的过程中，这样艰苦而一丝不苟的研读，对于深入理解黑格尔的思想是非常有价值的。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是值得我们崇敬和效法的。

    朱立元对黑格尔美学内在矛盾和局限性的揭示，充分考虑到了黑格尔美学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包括思想路线和美学倾向的矛盾，理论构架和现实感、历史感内容的矛盾，厚古与崇今的矛盾，封闭的逻辑结构与艺术无止境思想的矛盾，理念显现与实践观点萌芽的矛盾，以及普遍人性论与历史发展观的矛盾，等等。其中既是时代、阶级诸因素决定的，也打上了黑格尔本人的烙印。对此，他作了缜密细致的分析，值得我们重视和进一步探索。

    朱立元还深入阐释了黑格尔美学的历史地位、现实价值和意义。这次出版的《黑格尔美学引论》新增列的两章，分别是黑格尔对康德和费希特的批判，进一步增强了全书的历史感。书中还揭示了黑格尔对马克思美学思想的重要影响，从马克思的角度看待黑格尔，包括青年黑格尔的特点和价值。由此延伸出的人在劳动中创造自身、初步的实践观点等等，在书中都得到了充分的阐述，尤其在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继承及其特点等方面，书中论述得颇为精妙。他对黑格尔异化思想和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的重视和深入探究，也反映了他对20世纪80年代那一特定时代问题的重视。

    本书的主要内容虽然写于20世纪80年代初，但是在今天看来，它依然处于国内黑格尔美学研究的巅峰地位。后来由于人们趋于对西方当代美学更为重视，对黑格尔美学的研究显得有些冷，但是，我们应当从美学史发展的历程中客观地评价黑格尔美学的重要历史地位和现实价值。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朱立元的黑格尔美学研究对他本人建构实践存在论美学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我们可以说，《黑格尔美学引论》是迄今国内黑格尔美学研究的典范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