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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2月06日 星期三

    徐冰:中国,一个对焦的过程

    木 叶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2月06日   07 版)
    徐冰:1955年生于重庆,1977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1981年毕业留校任教,1990年移居美国。1999年获得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现已回国,担任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代表作有《天书》《地书》《凤凰》《鬼打墙》等。
    木叶/摄

        那天,徐冰正在沪申画廊准备名为“地书”的个展,一册一图,一台一板,谨严周到。随意聊了几句,后干脆旁观他和助手或朋友交流、布置。人一一散去,转至近旁的办公室,他一边吃迟到的晚餐,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纸本书《地书:从点到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4月出版),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传统文字。纯粹依靠符号与标识,白领“黑先生”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故事给现场直播了出来。我递过书,他写一个篆字“木”,在右角画一片叶子,再画一副标志性的眼镜,并注上日期,这便是他的签名了。别过,出门,夜色已深。

        徐冰早期有一幅素描《大卫》,靳尚谊先生一度认为是中央美院建院以来最好的。后来,徐冰生造了四千余字,写成一部《天书》,问世之初,在国内颇有争议。1990年,他赴美,在随后的展览中广受赞许,有人还拿德里达的时髦理论来解释。也许是海外语境之故,他又自创“新英文书法”等。

        去国十七载返国,出任中央美院的副院长。有人纳闷:“金刚”回国不新鲜,怎么还进了体制?在徐冰看来,限制也可能是能量。

        当代中国,凶猛而魅惑。“你必须要跟这个时代的问题发生关系。”而今,他以自己的方式翻译中国,创意中国。“好的艺术家其实都是思想型的人。”他亲近远方,留意民间,从禅宗中亦有所悟。《鬼打墙》、《何处惹尘埃》、《凤凰》、《木林森计划》……他的作品强调“艺”,也信赖“术”。在艺术家里,他的文字也有些特别,如《愚昧作为一种养料》,如《东村7街52号地下室》,亦拙亦旺盛。

        斯人沉挚,对当代艺术乃至艺术评论却也不无酷评,且引来不少针对自己的批评。有意味的东西总是在风中。  

        从《天书》到《地书》

        木叶:一般标识就是一个提示的符号,而徐冰先生把它变成一种叙事,你在用符号讲故事。

        徐冰:我过去20多年在国际上走来走去,在世界各地有很多展览,很多时间在飞机上和机场度过。机场很无聊,不愿意浪费时间,所以就琢磨那些标识呗,发现它们被设计得很有意思。机场和飞机上是使用标识最多的地方,因为最国际化,尽可能少用传统文字。有一天,我看到口香糖包装纸上的标识,意思是你吃完了要把胶状物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它用五个标识(如果算上两个箭头),就可以讲一个小故事。我那时候对标识已很感兴趣,就有些敏感,我想,用成千上万的标识完全可以写一个长的故事。

        木叶:最后,《地书》用图形用标识代替文字来讲故事的初衷,完成了百分之多少?

        徐冰:到目前为止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百分之百。这本书翻译成中文,有15000字左右。而且这不是我们翻译的,是在台湾有很多人参与翻译的。现在这本《地书:从点到点》是新修订版,比过去表达得要准确多了。有歧异的地方不多。

        木叶:中国人从头到尾看完,会不会和英国人或法国人对这个故事的领悟有所出入,或在什么地方容易有出入?

        徐冰:我觉得基本上可以说是零出入。你要认真看就可以明白。我前天刚从伦敦回来,发现在伦敦用的很多标识跟《地书》里完全一样,全世界用的标识,特别是大城市都很接近。实际上很多标识都是从网络上取下来的,是通用的。包括“黑先生”打开煤气灶的这几根火苗,在伦敦在纽约和在北京是一样的;包括飞机洗手间里说不要把杂物扔到马桶里,我一看就知道是拼出来的标识,我知道那只“手”是从哪个网络上下来的。

        木叶:真是很有心。这些标识像是“世界语”了。这15000字,出版方简介说是一个白领一天的生活状态。

        徐冰:对。是24个章节,一小时一个章节,讲这个人“黑先生”从七点起床,八点出门,九点坐在办公室里……这个书的第一个标识是一个“·”,被放大,放大,开始出现了世界。到书的最后一个标识还是回到一个“·”。他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的时候,睡不着了,开始玩游戏。游戏里他很成功,忘乎所以,这时闹钟响了,七点了,他又要起来了,他回到现实中。手机又响了,是老板的,他得工作了(笑)……

        木叶:配合这本书还做了一个字库,输入中文出相应的标识,输入英文也行。想法很有意思。但是,我有一个疑惑:如果这件事换一个人来做呢?比如,艺术家杜尚把一个小便池命名为《泉》拿去展览,这是一个艺术行为和艺术作品。就这个“地书”而言,如果不是徐冰做的,换成另一个人,结果是否相同?

        徐冰:作家格非对《地书》特别有兴趣。他写了一段文字:“《地书》的意义不仅仅在于阅读的直观和交流的便捷,作为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它所提供的丰富细节、复杂而细腻的情感以及高度抽象的哲思令人震惊。《地书》的写作,让我们看到了语言重返自然的可能性。”但这段话最终没有用在书的推荐辞里,因为全书从目录、正文到版权页没一个文字。如果说格非用这些标识写了一本书,别人可能认为是一个文学作品。那我是艺术家身份,我写这本书,并在画廊展览,别人会觉得是一件艺术作品。事实上,我很喜欢我做的工作的不确定性。你可以说它是一本小说,也可以说是一件当代艺术作品,还可以说它是一个对语言文字进行实验的工作。“地书”与象形文字其实有关,属于一种当代的象形文字。

        木叶:像甲骨文一样,日就是象形,山也是,只不过那是自然的,这个《地书》是人为的,城市化的图像标识居多。

        徐冰:本质上一样。人类文字初始,使用的多是象形符号。包括很多拼音文字形成之初,也是带有象形性的。后来分流了,拼音文字就以发音的节奏为主了,这是因为大部分语言都是黏着语,靠音尾的变化控制词义。中国人祖祖辈辈沿用以象形为基因的,一个符号对一个音的文字,因为汉语的发音几乎是仅有的单音节构成的发音系统。为什么我说今天是新一轮象形文字的时期,是因为由于网络,全世界在一起工作;再一个,是因为国际市场;还有一个是生活的标准化和全球化。所以,我们使用的东西趋于一样,人们看到可乐这个红色波纹和易拉罐,就知道它是什么。

        木叶:《地书》这个名字是和20年前的《天书》相对应的。我个人认为,这个作品其实更像“人书”。

        徐冰:(笑)嗯。《地书》是相对于《天书》而来的。这两本书截然不同,它们使用的形式、语言都很不同。但这两本书有共同的地方。

        木叶:说到《天书》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叫“荒诞性”,就是说这个东西作者自己也无法解释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地书》,可能很多小孩一看笑脸的标识就知道什么意思。有人用了“出世”和“入世”来形容,或者说《天书》是哲学性的,有点儿形而上,《地书》是人间烟火。

        徐冰:艺术作品的形式都是根据作品自身的需求来的。《天书》要很像真的书籍,要正经八百地表现对文化有一种很尊重的态度。而且,要给人非常古典的感觉,每个字都要刻出来,然后精美地印刷出来,这个书装订得也非常讲究。目的是让人相信这是一本真正的书,重要的书,但其实不是(笑),让别人相信这些都是真正的文字,但其实跟文字毫无关系。你不能说它是文字,因为它们不具有文字的本质:传达一个内容,作为一个工具。

        木叶:我是学历史的,以前老师谈到女书,也是像汉字又像图画,很多人猜解不了。

        徐冰:女书是湖南江永一部分女人使用的闺密文字。

        木叶:老师还给我们写过西夏的党项文,我后来看到《天书》,就觉得你是不是受这个启发,或是有什么渊源?

        徐冰:说实在的,我做这个的时候不了解西夏文,也不了解女书。《天书》发表以后,我关于文字的知识大增,因为很多人都跟我谈这个书那个书、这种文字那种文字。其实西夏文跟《天书》“文字”是两回事。《天书》“文字”根本就不是文字。两者的造型本身也不一样。但是,《天书》和中国古代的乐谱有点儿像。

        木叶:《天书》是形而上的,有些像禅。《地书》世俗,介入,实用。这么大的转变,怎么都在一个人的身上发生?

        徐冰:(笑)时代转变得大,你就转变得大。我没什么本事,我的本事就是跟着时代走。时代进入了现代,我就是现代艺术家;时代进入当代,我就是当代艺术家;时代给我抛到国外去,我就是国际艺术家;现在我回到中国,中国是一个非常具有实验性的地方,那我一定是一个很有实验性的艺术家。简单的说法就是这样。

        木叶:也就是挑战与应对。当初《天书》出来时,国内有一个“徐冰现象”,其实是批你的,至少是有争议,但是,1990年到美国,不久,一展览,那边的赞誉颇高。我的问题是两个,第一,自己当时想到这种差异了吗?第二,今天的《地书》出来了,是否有这种很大的反响?

        徐冰:其实,《天书》拿到国外,我挺担心的。因为,它基本上是来自于对中国文字的把玩,我担心西方人体会不到这里边有意思的地方,他们并不懂得真正的汉字和伪汉字的区别在哪儿。中国人觉得有意思是因为看上去很像汉字,但实际上读不懂,就等于给你一个熟悉的脸,但是没命名,你叫不出他的名字。但是,这个作品在西方展览大家都很喜欢。我对西方当代艺术了解以后,发现这种展示的形式,其实在当时国际上也比较特别、有意思。当代艺术的历史很短,装置艺术的历史也很短。

        木叶:很多人认为它和解构主义有关。在纽约举行的“书的结束”展览和研讨活动上,和德里达有过一个会面,他喜欢吗?

        徐冰:我后来做过关于“蚕”的作品,他其实更喜欢那些。我跟他谈到《天书》,他只是点点头。可是别人都用他的理论来谈《天书》。(笑)

        科技是进步的,艺术也许是退步的

        木叶:说回绘画。当初在中央美院,你没完没了画大卫像,听说你的学院功底很好。这些年来,你很少做这种架上绘画,有没有什么遗憾?

        徐冰:说不上有什么遗憾。那时在学院严谨的训练对我后来在国际上参与当代艺术创作,非常有帮助。学素描不只是让你学会画画,本质上是让你从一个粗糙的人变为一个精致的人,一个训练有素的懂得工作方法的人。比如说我们在外滩三号布置这个“地书”展览,那桌子多高,灯光感觉什么样,黑边要粗一点还是细一点……有过严谨的对形的训练和感受力,对这个度的把握才是合适的。艺术有时候区别在于你对度的把握是否合适,你过了一点就太故意,但你不到又感觉很弱。

        木叶:前些日子在上海有过毕加索的展览,来了好几十部作品。有人就聊,即便是这样跨了现代主义多个时期的大师,在展出时也要放一些当初功底很好的古典作品,无论是肖像还是静物。

        徐冰:其实,毕加索脑子里想的根本不是古典和现代的问题。我相信他不认为这是问题。真艺术其实是穿越古典和现代的。我相信他一定是非常崇拜希腊罗马大师的作品和手艺的。我去年去了雅典,意识到后来人类在艺术的能力上是没有提高甚至是落后的。

        木叶:这个是否过于悲观了。

        徐冰:只有科技是进步的,科技是累积的。雅典当时的工匠雕刻得那么精美,很多是无名作者,艺术上的能力比今天低吗?你没法说。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是从局部一点点打出来,现在都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套技术不懂了。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校长来美院,想了解中国为什么既保留了过去艺术家的手艺,又发展了新艺术。我就说,我们基础学习的是19世纪以后的方法,但是像米开朗基罗是怎么画画的,我们不懂。他说我们也不懂,他说我们不知米开朗基罗是怎么画画的。你说今天谁有这种能力可以和他比?

        木叶:的确,像书法,《兰亭序》距今一千六百年了,还是“第一行书”。

        徐冰:科技是在积累和进步的,它不断探索,不断发现,不断知道人类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怎么回事。艺术不一样。说到毕加索,他懂得艺术是怎么回事,他不会拒绝任何文化营养,古典的或现代的,像马蒂斯在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营养,只要是好的。他不会认为这是现代的,我要做现代艺术家;那是古典的,我要发展古典,把古典弄成现代。我觉得,好的艺术家不这样想问题的(笑)。

        宋画,团扇什么的,看着还很好,一定是那里头有刺激当代人的因素。那你说它是当代的还是古代的?它是古代画的,可在当代性上是不缺乏的,否则当代人不会喜欢。

        木叶:我怎么记得,你好像说过梵高是可以超越的?(“达利、梵高已经在那儿了。他们不是不能超越的,而是完全可以超越的”)

        徐冰:可能,我不记得了。从逻辑上讲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超越的。超越的部分是那个时代没有的。我有时候爱比较,像安迪·沃霍尔和齐白石或古元。齐白石也不是说画现代国画还是传统国画,好的艺术家心里都没这个界线。我强调的是,艺术的深度不是由风格决定的,不是由风格的比较、流派的比较而出现的。你不能说安迪·沃霍尔比齐白石的风格好。艺术家的好坏和艺术作品的深度、价值,最主要的是在于艺术家如何处理自己的活儿、技术——画画也好,装置也好,或别的什么也好——和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之间的关系。处理这个关系的本事,这是可比较的。决定你是不是好艺术家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看你处理这个关系的技术。

        齐白石了不起,是懂得处理自己干的活儿——大写意也好,工笔也好——和那个时代之间怎么发生关系。古元也是一个高手,他处理他那个时代和延安那个时代氛围的关系。安迪·沃霍尔处理他的艺术和美国60年代商业文化、流行文化或波普文化之间的关系,他也是高手,有他的一套东西。

        木叶:我看你不避讳去谈毛泽东对自己的影响。姜文好像也是这样。很多自由主义评论家或学者,用另一种眼光看毛泽东的功过。

        徐冰: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人,只要是生活在中国大陆的,几乎所有人都受到毛泽东的影响。这是肯定的。但不能说受他影响就是敬佩,但那时候每天早上“天天读”,我这代人、上代人,每天必须有一个小时在读他的书,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免不受他的影响。张志新是了不起,很多人非常了不起,先知先觉。但我是俗人,大部分人都是俗人,所以,包括我这代人说话的方式,你别管现在所谓的左派右派,在思维的某些部分,一定是多少受这个东西影响的。

        木叶:也有一种说法,毛泽东最后其实是一个接近于疯狂的“行为艺术家”。

        徐冰:他是有点儿太乌托邦了。

        木叶:他在拿中国、中国人做实验。

        徐冰:对,这也是我的一个认识。他给中国人带来巨大的灾难,但是,中国人跟着他一起付出巨大代价,等于为世界做了一个实验,就是说知道了这条路是有问题的。而既然我们付出了,而且这是我们真实的历史,我们在反省的同时也要看到这里边有没有一点什么是可以用的。   

        中国还没有能力输出自己的价值观

        木叶:当代艺术、中国艺术在世界上的影响看上去非常大。用比较俗的指标——拍卖,徐冰先生也有几百万、上千万的作品拍出去,你们“四大金刚”,加上F4,都有几千万的。

        徐冰:我不是高的,他们都很高。

        木叶:这是泡沫吗,还是说出于某些因素在这个点上形成了对中国的关注或过度关注?

        徐冰:在今天,被关注是正常的。因为它是跟着中国的被关注起来的。因为这是非常有实验性的一个国家,这儿搞的东西西方人搞不懂,中国人自己也搞不懂,一定会引起关注,到底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经济发展那么迅速?他们认为有很多问题的,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是,经济发展这么快,它一定有些地方是值得研究的,否则不会。

        木叶:有一个词叫“野蛮成长”,企业家冯仑有以此为名的一本书。也有人归纳出一个“中国模式”。

        徐冰:现在这个模式是什么样的,大家不知道。要我说,现在中国是一个对焦的过程,就是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不清楚的,是在对焦中,弄好了,总有一天会搞清楚,这个模式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我在研究书法,研究汉字和中国人性格的关系,和处理事情的态度的关系,和中国今天为什么是这个样子都有关系。

        木叶:你有一句话,说未来的时代回首今天这个时代,不会把当代艺术看作最具代表性的东西。

        徐冰:对,我是说整个人类,下一个时代看今天这个时代。我是讲到底什么是艺术最核心的价值。咱们的思维还是太模式化、太概念化,总在强调是当代艺术还是传统艺术,是艺术还是不是艺术这些概念,我觉得将来的人不会以这个方式来看今天这个时代,只看什么东西能够代表这个时代的最高文明水准。

        木叶:什么东西代表这个时代的文明水准?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当代是什么?

        徐冰:它们都代表了各代的最高文明水准。可能今天不是一个诗歌的时代,不是一个小说的时代,不是一个文人雅士抒发情感的时代,比较起来,是一个影视的时代。那在过去,为什么小说家那么厉害,是因为那时没电视,又没什么娱乐,一家人围在火炉边就读小说,那小说就很重要。现在人又忙,又没耐心,又粗糙,所以那就看大片、看连续剧呗,那影视就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个……

        木叶:显性文化。

        徐冰:也不是显性文化,它弄好了,它就可以代表这个时代的文明方式。我是说要好的电影,因为它是用了一个综合的技术、视觉的语汇、3D的手段,来说过去说不了的事。所以像大片的那些技术,为什么发展那么快,而且吸纳那么多钱,表达得这么触动人心,它一定有它在这个时代说话方式的优越性。比起来,小说就是那个时代的。表达唐代最高文明水准的是唐诗,因为它们表达了那个时代人思维的能力,和最优秀的世界观……

        木叶:正式回国有五年了,之前对大陆的预期和回来之后的现场感,不同的是什么,超乎期待的是什么?

        徐冰:总的来说与预期没多大不同,因为我觉得在这个时代,在这里工作和生活是值得的。这个地方丰富多彩,可以激发出创造力。中国很多领域之间所激发出的创造力,真的很稀有。你要说中国的每一个个人的创造力,我觉得是很有限的,包括艺术家,包括电影导演,包括作家、诗人。

        木叶:这几年,很微妙的是,蔡国强、谷文达、陈丹青、艾未未,基本上都回到内地了。

        徐冰:中国有我们不清楚的东西,所以才回来探索。

        木叶:世界的文艺中心以前在巴黎,后来是纽约,这么多人它都能容纳。为什么现在北京和上海好像也有好多人,但是总感觉我们的活力、吸引力、创造力,就没那么高?

        徐冰:我觉得还没到时候吧。我们的吸引力足够高,现在太多的人想来中国,看看中国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和中国发生什么样的关系。这个我在中央美院是有体会的,几乎每天都有来访者,几乎世界上所有艺术学院都想跟中央美术学院发生关系,这就是吸引力。这只是艺术上的一个缩影。他们希望能够了解中国,他们认为中国需要了解,再晚了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意识到晚了。同时,他们每个人来,都会带来一些新的这里没有的东西。

        木叶:看到的更多的是建筑家,比如库哈斯设计央视大楼,安德鲁设计国家大剧院……

        徐冰:现在中国美术馆新馆也在竞标,扎哈·哈迪德请我给她做顾问。住在中国的外国画家也多起来了,他们有他们的圈子,有点像那时的国外画家在纽约了。

        木叶:有人说中国即便崛起了,升为第二经济大国了,但没有输出成熟有力的价值观。

        徐冰:这个话是对的。

        木叶:怎么能够完成这一步,迈出这一步?

        徐冰:将来中国能解决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国家的经济和文明的发展,使生活变好了,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有一个新的文明方式来支持。就像上个世纪的美国,为什么那么强大,让那个地方人生活得好,是因为它有一种新的文明方式,所以全世界都喜欢麦当劳、肯德基、百老汇、美国大片什么的。“苹果”还是后来的事,为什么呢?其实不是喜欢这些东西,是喜欢这些东西所代表的,让别人向往的东西。为什么向往?是因为这个东西让人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这个东西现在来看有问题了,但它在上个世纪对推动人类进步是发生作用的,所以美国的文化是吸引全世界眼球的。

        中国如果能够解决这个地方的人生活幸福的问题……当然了,现在情况变得比上个世纪复杂了,这里的问题其实就是全球的问题。绿色环保低碳、劳动分配等一系列的问题……如果中国能解决,而且还持续发展,它一定是要靠新的价值观和新的文明方式的,到那个时候,中国的方法就有价值了,中国的艺术也就有价值了,中国的很多东西都变得有价值了,因为这个方式被证明对推动人类文明有作用了,甭管它是这个主义还是那个主义。

        中国在发展,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以及这个价值观是什么,现在没有提出来。

        木叶:您认为怎么才能形成一种真能代表新时期的中国文化?

        徐冰:不拒绝任何有益的文化营养,才有可能把所有人类最优秀的东西给使用起来。传统跟现代的关系,我觉得也不是复兴传统的问题,实际上是如何把传统激活的问题,这个很重要,传统不激活不好用。基本上我们没有使用自己传统文化的经验。

        木叶:不是简单地拿什么家什么家的东西出来就行。一定要有一个转化,这也是很多人很苦恼的一件事。

        徐冰:我还是用新作《地书》来解释这个东西,《地书》是当代的,超文化的形式,年轻人喜欢,全球说什么语言的人都能读,但实际上它真正的灵感来源是咱们的特殊的文字传统,把它用到这样的创造上,就是把传统激活与转换的尝试。它并不仅是说把甲骨文写得更漂亮,不是。《地书》的方式与传统戏剧的符号化、程式化的方式有很类似的地方,但它与搬用脸谱符号来做创作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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