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运蹉跎

    如果在动物中海选对人类贡献最大者，笔者斗胆推测非狗莫属。从远古的猎犬、战犬、牧羊犬、看家犬、雪橇犬，到现今的军犬、警犬、缉毒犬、救援犬、导盲犬……还有哪种动物能与之匹敌？最近在电视上看到外国有条训练有素的大个子狗，成了一位患病女孩的贴身护士，每天驮着氧气筒，代替女孩的父母陪她外出玩耍，从不失职。而以宠物论，狗在一切动物中更是高居榜首。

    小时候住在城里，很少见到狗，早先是因为养宠物等同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所以作为宠物的狗，便与产生这种生活方式的制度一起被埋葬了。到了饥荒年代，几乎所有的狗连同猫和麻雀都一起被赶尽杀绝，罪名是与人争口粮。故而我最早关于狗的认知，大都从脏话里听来，诸如“狗×的”、“狗腿子”、“鸡鸣狗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等。上小学时，我家所在的工厂宿舍区晚上还有人敲锣打更，更夫是个精神病患者，但打更的时辰分毫不差，他身边总是带着一条狗，我才得以见到狗的真身，也才有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恐怖体验。那是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纳凉玩耍，大约9点左右，更夫的敲锣声由远而近，其中一个女孩大喊“疯子，疯子”，我们也跟着瞎起哄。这时只见更夫身边那头半人高的大狗飞也似地奔了过来，吓得我们魂飞魄散，赶紧寻找路边的人家躲藏，我掉在最后，差一点被狗咬住，幸得旁边有个好心的邻居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拎进他家并关上大门，才避免了一场惨祸。有此经历，更让我对狗没有好感。

    谁曾料，中学毕业我也成了“狗崽子”，被剥夺上大学的权利，就自我流放到农村脱胎换骨。我去的地方是川北某方面军的根据地，血染的杜鹃每年春天都艳丽地绽放，老百姓却穷得令我无法想象。可是再穷，家家户户却都养着狗。开始时我还心有余悸，见狗就躲。后来渐渐感到，那些狗跟他们的主人一样淳朴善良，拿我当自家人，也就放下了戒备之心，与它们和谐共处。俗话说“狗仗人势”“咬贫不咬富”，根据地的狗却正相反。我们刚去的时候是冬天，每人获发一件质地很差的蓝布棉袄，穿上形同劳改犯，可是与衣不蔽体的当地人相比还是显得阔绰，于是每逢经过一个不常去的院子，都会引来狗群恪尽职守的吼叫围堵，尽管它们的主人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偷。可是它们却从不刁难衣衫褴褛的老乡，令我不由自惭形秽。根据地的老乡方便时没钱买手纸，大人就捡片树叶或石块就地解决，小孩则唤狗来舔屁股，让我亲眼见证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心中却并无恶感。农家院子里非但见不到人屎，也见不到狗屎。“地是人的脸，要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是贫下中农给我上的第一堂再教育课。

    时光穿越到了21世纪初，我所在的小区却随处可见狗屎。外出散步本是我们这个年龄最好的锻炼方式，可是不得不与此起彼伏的臭气抗争，刚吸进的新鲜空气，又随着拼命抵挡的臭气吐了出去。为此我曾给物业打过不知多少次电话，但收效甚微。我们这个小区算不上高档，宠物美容店却开了三家，与小区理发店的数量相当。一日，我外出办事走到小区大门口，只见前面一位穿着不凡的年轻女子，指着旁边的保安，弯腰对跟前的儿童手推车说：“乖乖，快叫叔叔开门！”叫了好几声，童车无应答，我朝前转头斜视，原来车里坐的是条狗，穿着一件翻毛马甲，戴着一顶金边红帽，正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保安在旁手足无措，满脸通红。不知保安脸红是为自己的身份从人降格为狗，还是联想到自己的身价远不如狗。像这样穿衣戴帽坐童车的狗，在我们小区并不少见，宠物美容店里的狗衣、狗粮、狗罐头、狗玩具也一应俱全，装备如此时尚的狗主人是否准备了垃圾袋就不得而知。如果宠物狗的主人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地上的狗屎就不可能绝迹，这与狗的本性无关，只看它跟了什么样的主人。

    外地人都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见多识广，可以和部级官员媲美。我听过的出租车司机讲的故事中，最令人感动的是一条律师养的狗，这是律师主动告诉司机的。律师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找对象谈恋爱，所以一直独身，只能与狗相依为命。久而久之，狗也听得懂一些人话，叫它向左，它绝不向右；叫它向右，它绝不向左。给它吟诵李白的《静夜思》，念到“举头望明月”，它会抬头望天；念到“低头思故乡”，它会埋头看地。律师对有法不依、无法可依、权大于法、官司难打的现状郁结于胸，回到家就对狗倾诉，狗就依偎着他，一声不响地听他讲完。律师排除了心中的污秽就轻松了，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去上班。

    最近去深圳开会，听到一个廉政狗的故事，更令我对狗刮目相看。故事是会上新认识的朋友给我们讲的：他家养了一条狗，但凡有客人提着礼品袋上门，狗就汪汪大叫并坚决将客人拒之门外。如果客人两手空空，狗便一声不响，乖乖让路。知情者由衷地给它戴上了“廉政犬”的桂冠。这事传开后，他有位朋友不相信，便故意提着一个礼品袋去他家实地考察。廉政狗见状狂吠不已，吓得那朋友只好把礼品袋扔在门外狗看不见的地方才得以进门。听众无不好奇地问，这狗有如此优良的品性，是不是主人刻意培训的。答曰：非也，天性使然。

    狗尚且能出污泥而不染反腐倡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