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特务》：暗战传奇

    童峥的长篇小说《你这个特务》，以抗日战争爆发之前日本间谍组织对中国的渗透和中日两国的暗战为题材，展开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再现了中华大好河山被侵略者觊觎和践踏的那段耻辱历史和烽火岁月。

    这部作品在人物情节构思和故事的叙述方面运用传奇手法，体现着对中国传统小说叙事模式的继承。以“叙述宛转，文辞华艳”（鲁迅语）的唐传奇为标志的中国古代短篇小说的成熟，以其鲜明的人物形象、曲折的故事情节和艳美的语言文采，绵绵影响着后世的文学创作。即使是浸受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欧风美雨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也仍然在另一方面从本民族的文学传统中汲取灵感和养分。小说《你这个特务》正是这样的一个文本。作品讲述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女主人公宁思凡准备出嫁之际，父亲、外祖父、外祖母及一个伙计被日本女特务土井樱花枪杀。丧父的宁思凡和母亲先是被宁家扫地出门，继而被未婚夫一家借故退婚。宁思凡应聘市女子中学任体育教师。某日，在山上被三个日本浪人围住调戏，被开照相馆的高家俊出手相救。媒人给宁思凡介绍对象，而对象碰巧就是高家俊。高家俊本是山东人，幼年时父亲被大水冲走，在逃难途中又与母亲、哥哥离散，被孤儿院收留后又被日本人领养，并带到日本特工学校培训，还被日本特务头子、土井樱花的父亲土井英贤收为义子。２０年过去，高家俊作为日本特务被派回中国。一次在山上搜集情报时摔伤获救，施救者正是宁思凡的外祖父。宁思凡的外祖父识破高家俊的身份，一边为其疗伤一边进行规劝。高家俊与宁思凡结婚虽系奉日本特务机关之命，然而妻子的深爱、岳母的善良、三口之家的温暖，使从小缺乏亲人关爱的高家俊内心的寒冰开始融化。高家俊奉命刺杀北平市特别行政长官贺守忠，遂制造死亡假象远离宁思凡母女而去。宁思凡千里寻夫亦辗转来到北平。宁思凡被坏人设局陷害后获贺守忠干姐墨竹搭救。共产党派火石等人到北平抓捕土井樱花并暗中保护贺守忠。火石从宁思凡对丈夫的描述中惊悟高家俊就是多年前失散的弟弟。而墨竹则是火石和高家俊的母亲。高家俊在执行刺杀贺守忠的现场被土井樱花枪击，墨竹为儿子挡子弹而死。高家俊认祖归宗改回姓徐，并和宁思凡在火石的带领下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在干部培训班任教员。抗日战争期间徐家俊在与土井樱花的再次较量中牺牲……这部作品所设置的人物大都为某种因缘牵连一起，跌宕起伏甚至大起大落的人物命运，赋予小说强烈的戏剧性，体现着一种传奇性的审美追求；暗战、间谍、爱情、恩仇这些元素以及通俗的语言、明快的节奏，契合着当下读者的阅读兴趣，使得这部小说在接受层面上具有雅俗共赏的可能性。 

    传奇叙事一般更为注重人物的外部描写，通过人物言行来塑造性格，而基本上不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形式所内含的这种风格特征，往往亦使传奇叙事在艺术效果上长短互见，传奇作品痛快淋漓易，长思沉吟难。而《你这个特务》这部小说则表现出一种熔铸传奇叙事与价值思考的意图，这就是小说对历史中真实人性的呈现。这部小说的题材在写作时甚易诱导作者谱上民族主义的高亢基调，但作者不取此一路向，而是选取一种平民的视角，凝视沉浮于动荡时代中的人们的心性。女主人公宁思凡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丈夫，只想跟丈夫和母亲好好过日子。在得知自己嫁的竟是一个日本特务后，小说这样描写她的心情：“对高家俊，她是又爱又恨。爱，毫无疑问，她爱高家俊。高家俊救过她，也许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爱上他了。结婚以后，高家俊对她百般呵护，让她享受到了爱情的甜蜜和幸福。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恨高家俊，她恨高家俊欺骗了她！”到山东调查了高家俊不幸的身世后，宁思凡又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她不鄙夷高家俊，而是千里迢迢到北平，要把他找回家过平常人的生活。而与宁思凡相恋和结婚，亦使从幼年起即浸泡于冷血残酷的日本特务生涯中的高家俊感受到情爱的欢愉和家庭的温馨，感受到过平平常常的生活的吸引力。所以当与日本人决裂后，他首先想的是和妻子宁思凡“过柴米油盐的小日子，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到深山老林里男耕女织……”对凶残的土井樱花，他本可一枪击毙，然而念及与她多年的相处，所以仍是枪下留情，以致抗战即将胜利时牺牲于与土井樱花的再次决战。在妻子宁思凡的怀里，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出的话是：“老婆，我真想等天下太平了，能和你，和孩子，过幸福的日子……”小说的这些描写，直指人性的真实，是对被卷入战争狂飚的普通人心态的还原。不求伟大，心思平凡，正是这部小说在抗战题材作品已是林林总总之下仍能别开生面之所在。

    宋代洪迈评论唐传奇“小小情事，凄惋欲绝”。而传奇色彩浓厚的《你这个特务》尚有深刻的寓意。小说并不仅写凄惋欲绝之“小小情事”，而且亦包容某种宏大意蕴。和平的生活、温馨的小日子，经常只是一种空想。在民族国家遭遇外侮之时，“小日子”更只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奢望。正如小说里共产党人火石对高家俊所说的：“弟弟，你的愿望挺好，其实我也想过小日子，可是，生不逢时，多少人想本本分分地过小日子，可是祸从天降。你看看，思凡的姥姥姥爷，那不是在小山村里过小日子，可是谁能想到遇到土井樱花。”独立的民族国家，才有可能给人民带来幸福生活。而人民也只有在追求独立的民族国家的奋斗中，才能觉醒为历史的主体。高家俊从小即被日本人抱走并训练为日本特务，民族意识一度颠倒错乱，这多少是一个喻示。宁思凡也曾远离时代的洪流，学生上街游行抗日，身为教师的她却遵母命“赋闲在家”。直到高家俊和宁思凡跟随火石参加抗日队伍，在与侵略者浴血的战斗中，才从一个民族意识浑噩懵懂乃至颠倒错乱的国民真正成长为一个具有主体性的现代人。高家俊献出了肉体的生命，而灵魂却获得了淬炼和升华；他和宁思凡向往平凡却终铸辉煌。小说通过人物性格与命运展示了一种历史与人生的辩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