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12年11月28日 星期三

    《玉出昆冈》多硬伤

    顾农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1月28日   10 版)

        手头有一本不久前出版的《玉出昆冈——陆机陆云评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0月版),装帧大方,印订考究,而二陆又正是我一向关注的大文学家,近人研究虽多,而为他们新写的传记则尚未见,评传理论性比较强,自应更有可观;便赶紧弄来学习、参考。

        可是开卷之后就大失所望。书前的序指出,此书乃是一部“文学传记”,“书中包含着丰富的想象,借助生动的形象表述,寄托了作者的感情态度,以及对历史、对名人深切的关注与思考。”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标作“评传”呢,评传应是史学著作,得有比较强的学术性,不能靠想象立足。书名与序言存在这样的矛盾,令人一头雾水,产生不祥的预感。

        “史学本是一门纪实的学科,容不得掺假和矫情。”(历史学家刘志琴女士语,转引自陈菁霞《研究者称“当代史学公信力已降到最低点”》,《中华读书报》2012年10月17日第1版)用丰富的想象来写历史,会写成什么样子?读下去才知道,《玉出昆冈》一书中的所谓“文学想象”无非表现为在相关历史背景、传主生平事迹及其作品等方面有着太多的知识性的错误;令人怀疑作者在知识准备方面严重不足,轻易著书,遂多“硬伤”。对传主不作认真研究就来写评传,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试略举几个例子来看。

        一、“陆机在习文的同时,奋力攻书,从甲骨文、金文、秦篆、汉隶、战草、魏书中揣摩线性艺术的天生丽质……”(第39页)

        按,甲骨文出土甚晚,陆机无从“揣摩”其“天生丽质”。又“战草”一词不知所指,也许是“章草”之误吧。

        二、“陆云二十三岁任浚仪县令……陆云断案如神,秉公执法,使他享有‘陆清河’的声誉。”(第48页)

        按,陆云被称为“陆清河”,是因为后来“成都王颖表为清河内史”,死后“门生故吏迎丧葬清河,修碑立墓,四时祠祭”(《晋书·陆云传》)。这与陆机被称为“陆平原”是一个道理:古人有时喜欢用这种办法称呼有官位的名流;“清河”是个地名,同“断案如神,秉公执法”之类没有任何因果联系。

        三、“陆云觉得,兄长比自己更优秀,更全面,能够承担起光宗耀祖、香火延续的天降大任。这不仅因为陆机生得二子、陆云生得二女,而是兄长陆机无论是作《辩(原文如此,按当作‘辨’)亡论》,还是作《吊魏武帝文》,或《为陆思远妇作》,或《百年歌》等,都显示了他对政治的热情、敏感和他对时势的洞达——即潜在的政治素质……陆机本人对仕进并不热衷,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最终在陆云的鼓励下,同意应征。”(第60页)

        按,这里提到的几篇诗文是不是均作于陆机出仕之前颇为可疑。其中《吊魏武帝文》一篇,据该文之序,可以确知作于元康八年(298)他“以台郎出补著作”期内,这已在他出仕的多年之后。《为陆思远妇作》一诗具体作于何年不可确考,但已有专家指出,“必作于士衡入洛之后,隐含有自己思乡之情”(《陆士衡文集校注》上册,凤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418页)。可知本段的叙述,时序非常混乱,而这样的问题乃是传记类著作的致命伤。又,这里说陆机本人对仕进并不热衷,恐怕也不是那么回事。

        四、“元康四年至六年(294~296),被迫迁徙到黄河流域居住的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五胡’民族,相继起事,威摄(原文如此,疑当作‘慑’)当局。时任尚书中兵郎的陆机,临危授命,驻扎在边远地区……”(第83页)

        按,当时的形势还没有这么严重,并没有所谓“被迫迁徙到黄河流域居住的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五胡’民族,相继起事”的情形。事实只是《晋书·惠帝纪》中记载过的:

        (元康四年)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党,杀长吏。

        (元康六年)五月……匈奴郝散弟度元帅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反,攻北地,太守张损死之。冯翊太守欧阳建与度元战,建败绩。

        ……秋八月,雍州刺史解系又为度元所破。秦雍氐、羌悉叛,推氐帅齐万年僭号称帝,围泾阳。

        鲜卑与羯此时尚无动静。陆机时为尚书中兵郎,仍在首都洛阳执行他的公务,并无“临危授命,驻扎在边远地区”之事。正因为昧于陆机这一段经历,书中许多相关叙述和描写大抵与史实不合,多出空想。

        五、“元康六年(296)岁暮之际,仍就(原文如此,疑当作“旧”)未仕的陆云,为了排遣心中的郁懑,写了一篇既诙谐又恣肆的自嘲奇文,名为《牛责季友》。在这篇富有神韵的自嘲文章中,陆云以牛自喻,以牛的主人季友喻公卿大夫或权势之人。牛责问主人季友道:为何自己德才兼备,而入仕无门?为何天造我才,而又不得其用?这当然是陆云既建功心切又自视清高的写照。抑郁、愤懑之情发展到最后,竟变成了牛对主人季友发出最后通牒:云:‘子如不能建功以及时,予请迹于桃林之薄。’愤世疾俗的陆云,写完这篇《牛责季友》的奇文之后,伏案一阅,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第88~89页)

        按,如果陆云在文章中以牛自喻,而以牛的主人季友喻权贵高官,该牛又怎么会说什么“子如不能建功以及时,予请迹于桃林之薄”呢。所谓“牛责问主人”的那些意思,原文中完全未见。按原文的逻辑,“季友”是情怀清高未尝出仕的人物,牛劝他改弦易辙,出仕立功。此文章法与张敏的《头责子羽文》大抵相同,只是今存文本“一起即作牛语,殊突如其来也”(钱锺书《管锥编》第三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219页)。本书对《牛责季友文》似乎不大理解。又,认定此文作于元康六年(296),亦未详何据,本年陆云并非“未仕”。

        六、“元康八年(298),贾谧领秘书监,议晋书限断,时任著作郎的陆机,有自己独立的观点,作《〈晋书〉限断议》一文,云:

        三祖实终为臣,故书为臣之事,不可不如传,此实录之谓也。而名同帝王,故自帝王之籍,不可以不称纪,则追王之义。

        意思是说,晋武帝前魏有三祖,此三祖实为臣,史书编撰体例拟参照三国末功臣之传,虽称纪,但不以晋编年,使之与晋朝帝纪之面貌加以区别,不可君臣无序。所以,晋朝的开启纪元,应从太康元年起算,称帝号。”(第95~96页)

        按,这里有许多糊涂提法。陆机文章中的“三祖”指的是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这里根本没有魏之三祖即曹操、曹丕、曹睿什么事儿。陆机的意见也不是什么“从太康元年起算”。关于陆机对《晋书》限断问题的意见及其意义,我在一篇旧作中曾有所分析(详见《陆机生平著作考辨三题》,《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05年第4期),这里就不去多说了。

        以上虽然只涉及全书的前一小半,但已经相当触目惊心。诸如此类的例子不必再举下去,以上几条已足以表明作者对历史背景、传主生平、相关作品以及一般的文化常识多么隔膜了。准备不足,轻率写书,拆烂污就是难免会发生的事情。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