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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10月17日 星期三

    书人书事

    读《马山集》臆说二题

    顾 农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0月17日   11 版)

        疳翁即聂绀弩(1903~1986)之自选诗集《马山集》的手稿本,在文坛已被谈论了很久,因为无从看到本来面目,遂多推测之词;令人十分振奋的是,此一稿本现已正式影印问世(载陈博州编《聂绀弩马山集手稿研究》第一部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研读起来非常方便了。

        《马山集》收诗三十九首,加上序言中的一首共四十首,数量正与历史上著名的志明和尚《牛山四十屁》相同。绀弩之“马山”正从志明“牛山”而来(参见拙文《从“牛山体”到〈马山集〉》,上海《文汇报》2006年10月8日《笔会》副刊)。志明牛山诗现在可以看到约三十首(详见清朝人石成金《传家宝全集》第四集所载之删节本);《马山集》的四十首则金瓯无缺,但其中含蓄晦涩、有待阐述发覆之处却不在少数。兹先录出二首,皆为《三草》(1981年)与《散宜生诗》(1982年,增订注释本1985年)所不载,略述所见,请同好者指教。

        某事既竟投夏公

        手提肝胆验阴晴,坐到三更又四更。

        天狗吐吞惟日月,鲲鱼去住总沧溟。

        谁知两语三言事,竟是千秋万岁名。

        失马塞翁今得马,不谈马齿更人情。

        此诗在《马山集》手稿中列为第三首(以序诗为第一首),当作于六十年代初,早则1961年秋冬,晚则1962年初。《马山集》手稿写成于1962年3月。最后一句原作“偶谈马齿亦人情”,后来绀弩自己点去两个字,改作“不谈马齿更人情”——前后意思似乎变化很大,不过他诗中反语很多,所以也可以说是其实差不多:诗人基本不谈但也会偶尔谈起自己的年龄,不无迟暮之感。到1962年,按传统的算法,疳翁已到花甲,这个年龄在人的一生中具有分界碑的意义,此后便是“晚年”了。

        聂绀弩1955年被卷入胡风集团一案,撤去了原职,已经很受伤;到1957年更被打成“右派”,发配到北大荒去劳动改造,吃了许多苦头;六十年代初得以摘下右派帽子,回到北京,于是有这样一首诗投赠给文化界领导人之一的夏衍——他们相熟已久,关系一向比较好的。

        既然是刚刚“某事既竟”,诗中很自然地谈到“某事”,也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打成右派一事。绀弩一向率性直言(所谓“手提肝胆”),不免与所处的环境不合,遂多起落荣枯(“验阴晴”);此时更一肚皮不合时宜的牢骚,他的一大本领是往往能将大量的桀骜不平之气化作几句笑谈——这里他说自己先前就写了那么三言两语,不料竟意外地成就了“千秋万岁”之名。绀弩在“大鸣大放”中并没有乱说什么话,只不过帮他的夫人周颖女士修改过一份发言稿,加了几句其实并没有出格的话,而稍后被追查出来,竟落入恢恢天网。腹联的这两句,其实也道出了当年一批“右派分子”的共同命运:只因为说了几句老实话就被戴上帽子,打入另册,从此落难。“竟是千秋万岁名”固然可以说是一种黑色幽默,而换一个角度看也是深刻的预言:“右派”这一名目,后来被载入史册,成为新中国历史上一段弯路的集体人证,留下了重大的教训。

        “失马塞翁今得马”活用典故,既指自己忽然被戴上帽子和忽然被摘下帽子,而同时也是说,这些究竟是祸是福,全都难说得很。此真旷达而且见道之言,但诗人仍然夜不能寐。

        后来“文化大革命”中诗人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处无期徒刑,投入临汾监狱,到1976年9月才以一个奇怪的理由被释放。绀弩在1979年元旦致舒芜的信中说过:“我认我所经历为罪有应得,平反为非分”(转引自舒芜《记聂绀弩谈诗遗札》,《串味读书》,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43页)。那时“文革”的余威尚在。失马得马,全然前途未卜。最后当然是重新改判为无罪,彻底平反了。早在六十年代初,诗人痛感盛年已过,许多事来不及做了;更何况又过去了十多年呢。

        一代精英的大好年华在反复运动折腾中被断送殆尽,这样的历史教训,永远都不宜忘记。

        冬末

        冬末春初春梦婆,秋色秋心忆秋波。

        小诗败绪逋逃薮,竖子英雄曳落河。

        天有头乎秦宓问,日之夕矣鲁阳戈。

        自磨酽酽三升墨,泼向蛮笺当擘窠。

        此诗在《马山集》手稿中列为第十五首,当作于1961年末。诗的中心在于表明自己近来写诗练字无非宣泄感情,寻找心灵的“逋逃薮”。春梦秋心,百无聊赖,以琐耗奇,打发时光而已;糟糕的是这样的局面看不到尽头。

        《三国志·蜀书·秦宓传》记载蜀国的才学之士秦宓与孙吴来聘的使者张温有如下的对话:

        温问曰:“君学乎?”宓曰:“五尺童子皆学,何必小人!”温复问曰:“天有头乎?”宓曰:“有之。”温曰:“在何方也?”宓曰:“在西方。《诗》曰:‘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答问如响,应声而出,于是温大敬服。宓之文辩,皆此类也。

        绀弩诗中说“天有头乎”是“秦宓问”,似出于误记,秦宓是回答这一问题而非提出问题的人;不过这一类细节无关宏旨,诗人的意思主要是说,自己被安置在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并干不了什么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但是尽管如此,诗人还是很爱惜时间,希望白天更长一些,当“日之夕矣”之时要像传说中的鲁阳那样挥戈退日(典出《淮南子·览冥训》)——现在自己正在磨墨,准备写大字呢。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好这样寓奇于琐,虽然很不甘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日月无情,时光流逝,想做的事不能做更做不成,只好不得已而求其次,这从来都是有志之士内心深处的大苦闷。

        诗的第四句用阮籍说过的“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晋书·阮籍传》),流露了诗人的牢骚和桀骜不逊之态;“曳落河”是唐朝时候的契丹语,意思是壮士、健儿(《新唐书·安禄山传》载安禄山在准备谋反的前夜“养同罗、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人为假子”;又《新唐书·房琯传》也提到安禄山手下的这些“曳落河”)。用这三个字固然是为了押韵,同时也足以与英雄一词并列;言外之意说:竖子现在成了英雄,则壮士就难免要被投闲置散了。绀弩运典多方,遣词不避奇特险怪而能平仄协调、压韵稳妥,令读者一则以惊,一则以喜,这正是聂诗能够自成流派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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