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新疆学者傅宏星在南通图书馆发现了两册梅光迪的油印讲义。一为《文学概论讲义》(杨寿增、欧梁记),一为《近世欧美文学趋势讲义》(冯策、华宏谟合记、吴履贞补记)。与这两册讲义合在一起的《天演学讲义》,施之勉记,起初也被认为是梅光迪的,后经陈建军等人考证,实为钱理群之父钱天鹤的讲义。由于傅先生的慷慨、无私,先后将这些讲义的电子稿传发给学界友人和梅光迪的族人。
我是梅光迪先生族人,因此也获得了一份电子稿,并于2009年初秋开始整理,至2010年初夏整理完毕。其中《文学概论讲义》发表于《现代中文学刊》2010年第4期,并为之写了一个“整理附记”。后来,这两本讲义又都收进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梅光迪文存》一书中,这才算是全部公开了。
早在2009年底,我就知道梅光迪的《文学概论讲义》不止这一个版本。譬如,当时我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馆查得张其昀记录有一册《文学概论》(以下简称“国图本”),即明确标明是“梅光迪讲演,张其昀记”(国图记录信息里误为“张其的”);再如《时事新报》曾两次发表这本讲义中的节选本,一篇题名为《文学概论》(后曾收入1923年版《当代名人新演讲集》,此书后又再版),一篇题名为《文学之界说》;又如孔夫子网有一年拍卖了梅光迪的《文学概论》讲义。其中,《时事新报》上的《文学概论》还是白话本,而杨寿增、欧梁版则系文言文。
梅光迪的学术著作不多,这本新发现的《文学概论》就很值得研究,于是我试图寻找关于《文学概论》更多的资料。2011年2月,我来京工作,单位离国家图书馆不远,于是从文津街古籍馆中以手抄、复印相结合的方式,终获全本《文学概论》(普通古籍在半年内只允许复印一次,且每次复印的篇幅不超过全书的三分之一)。在比较阅读中,我发现《时事新报》中的《文学之界说》,即国图版的第一章,只不过《文学之界说》有些错误,并漏掉了一些英文,但署名都是“梅光迪演讲,张其昀记”。而国图版相对于杨寿增、欧梁版,也大有不同。前者十五章,第一至五章为张其昀记,第六至十五章为徐震堮记;后者也是十五章,第一、二章为杨寿增记,第三至十五为欧梁记。再比较内容发现,前者的前八章有两万四千字,有大量英文;后者的前八章仅一万字,内容相对简略得多,英文也少多了。前者的后七章与后者的后七章内容基本差不多。相对来说,我们可以初步断定,国图版由于内容更丰富、完整,所以它的价值要高于杨寿增、欧梁版。
梅光迪在南京高师暑期学校的资料,根据《南高暑期学校一览》(民国九年十月版)一书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该书《大事记》:“七月九日,文学教师梅光迪、心理学教师凌冰及其夫人到校。”《南高暑期学校校友录》又记载梅光迪的信息为:“梅光迪(迪生),三十一,安徽宣城。美国西北大学学士、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前任南开大学英文科主任,现任本校教员。”所授课程为《文学概论》、《近世欧美文学趋势》。在《暑期学校及本校服务员一览》中,杨寿增、欧梁为指定记录梅光迪《文学概论》的“笔记学程者”,吴履贞为指定记录梅光迪《近世欧美文学趋势》的“笔记学程者”,余介石、谢祥生为指定负责《近世欧美文学趋势》的“记载缺席者”。时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科主任的陶行知在《办理暑期学校及国语讲习科报告》(《陶行知全集》第1卷,四川教育出版社2005年6月版,第342页)中说:“教员不备讲义者,由校派速记员临时记下,付印分给。”梅光迪应属此种情况。这也刚好可以解释梅光迪的《文学概论讲义》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版本。
南京高等师范学校1920年第一届暑期学校,从7月12日开学,至8月21日散学。据《国立东南大学南京高师暑期学校一览》,梅光迪当年所带课程情况是:“《西洋戏剧》,一学分,每周三小时,本学程根本戏剧原理,讲论西洋名剧多种,修习者须有直接英文听讲及阅读英文文学书籍之程度;《近世西洋短篇小说》,一学分,每周三小时,本学程根本短篇小说原理,讲论短篇小说名著多种,修习者须有直接英文听讲及阅读英文文学书籍之程度;《文学概论》,一学分,每周三小时,本学程征集中西言文学者之理论,以明文学真谛,修习者须于中国文学有根底,其能阅英文文学参考书者尤佳;《近代西洋文豪》,一学分,每周三小时,本学程于近代西洋文学家中取其学说与人生观有左右世界之势力者数人,加以解释、评判,修习者须于西洋文学略有门径,其能直接阅书者尤佳。”
这些课程,经过听讲者记录流传下来的、已被后世学人发现的有《文学概论讲义》(杨寿增、欧梁记)、《近世欧美文学趋势讲义》(冯策、华宏谟合记、吴履贞补记)、《文学概论讲义》(张其昀、徐震堮记)等多个版本。缪凤林所记《戏曲原理》疑为《西洋戏剧》之一章,而《近世西洋短篇小说》、《近代西洋文豪》迄未发现有稿本流传于世。
章衣萍在《胡适先生给我的印象》一文中,回忆了梅光迪在南京高师暑期学校讲课的情形:“那时我才十九岁,在南京一个中学毕业,便在东南大学当书记。那年的夏天,东南大学办了一个暑期学校,请了胡适到南京演讲。……他那时讲的是‘白话文法’与‘中国哲学史’。那时梅光迪也在暑期学校讲‘文学概论’。他在课堂上大骂胡适。记得有一次,梅光迪请了胡先骕,到课堂上讲了一个钟点宋诗,胡先骕也借端把胡适大骂。但那时的学生,信仰胡适的,究竟比信仰梅光迪的人多。梅光迪的崇论宏议,似乎没有几个人去听。高语罕那时也是暑期学校的学生,就在课堂上同梅光迪吵过嘴。(参看高语罕《白话书信》)。”
2010年,我曾将杨寿增、欧梁版中梅光迪“大骂”胡适的语句加以披露。其实,在国图版中,这样的字句更多了。在《文学概论讲义》中,梅光迪以“真正的新文化者”自居,而将胡适等人斥为“新文化之仇敌”。
以下是国图版《文学概论》中梅光迪驳斥新文化运动的一些语句:
“近年以来,国人或以固有之韵文为不自然,而竞为白话诗,以为摄取语言契于自然,实则粗俗支离,既无音节之可言,遂令索然而无味,以言自然,适背于自然。此真不知文学之真谛何在也。”
“今日中国流氓政客、乳臭小儿,竞言创造,束古书而不阅,以个人为标准,曾未二年新出版物增至数百种,究其实,则陈陈相因,以他人之端绪,相演绎,自行摹仿或同侪互相模仿,本欲以求创造,乃相率而出于最下之模仿事之,可悲孰逾于此哉!”
“文学之进退,悉视人才焉。转移天才崛起,则文学遹皇垂光百代;世无作者,则文风颓靡,奄无生气。退之出,而文起八代之衰;莎翁出,而英伦文学卓出西欧。是文学前途,悉于天才之有无卜之。故退化之说,其失则迂;进化之说,其失则胶。必持人物转移之说,而后可以无颇。彼持文学进化之说,津津不能自休者,岂能免于流俗之讥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