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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10月10日 星期三

    三十五年的乱世求生,十年“文革”的残酷折磨,颠沛动荡的生活成就了他在电影上的艺术高度
    一颗不变的顽童之心,一种天生的豁达、乐观,成全了他在动荡岁月里对自我生命的喜剧式导演

    听谢添说表演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0月10日   16 版)

        我的“启蒙老师”

        卓别林在我生活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他对于我来说,是咖啡,是烤鸭,是冰激凌,也是药。那个流浪汉在贫穷潦倒的生活中,身上却总带着一股上层社会中的绅士风度,那种对贫困的不在乎,那种流浪汉的智慧,那种笑对人生的潇洒,在我的脑子里打下的烙印,可以说是影响了我的一生。

        对卓别林电影中表达的深刻意义是随着我长大成人后一步步地领会出来的,小时候对他的喜爱更多的是因为他那与众不同的外表,一条肥裤子,一双大皮鞋,鸭子一样的步子和灵活可笑的动作。勾起我的表演瘾,也就是源于对卓别林的模仿。娘老了以后,对我小时候的事儿记住的不多了,可是我喜欢卓别林她记得却特别清楚。她说我每次看完卓别林,就猴蹦乱跳地到处跑,那眼神都是卓别林的。吃完饭就在全家人面前学卓别林,有时候还能招来好多街坊邻居围着看,那种猴儿巴叽的动作能引出大伙一阵阵的笑声。可能是当娘的看自己的儿子哪儿都好,后来我娘一回忆起那种情景来,还总说我那时候就演得挺像。

        好像是我六岁的时候,我们家修房子,砌后墙的时候我父亲成心少砌了块砖,在墙上留了一个小洞,又在这个小洞上糊上了马粪纸,再在纸上捅了一个小窟窿。他把其他的门窗都关上,让我们看在房顶上映出的从那个小窟窿透进来的外面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儿……

        “太棒了!这个可是真好玩儿!”

        就是这个小洞眼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真是给了我无穷的乐趣。这就是我的小电影儿,我常让我的两个妹妹躺在炕上看着天花板,我跑到外面在那个小洞眼儿能“看”到的地方做一些怪相。我先学一个瘸子,然后跑回家去问两个妹妹:

        “看见了没有?”

        她们俩叫着说:“是瘸子!是瘸子!”

        “你们再看。”

        我又跑到外面,学罗锅儿,学老头儿,学卓别林。每次我学的新东西都会逗得我的两个妹妹在炕上打滚儿,乐得喘不上气儿来,只可惜我“演”的这个“小电影”我自己却永远没有办法看到。前几年我回天津去,路过我们家住过的那个房子,靠街的墙上还留着那个没有砌砖的窟窿。又让我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来。

        《林家铺子》的“静”与“动”

        在评论电影《林家铺子》的时候,有的人说我演的林老板是我表演的“顶峰”,有的人说是“登峰造极”。不管大家说什么,我自己对我演的这个人物也还算是满意。《林家铺子》的成功,对我来说,真是幸运:茅盾的小说,夏公的剧本,水华的导演,钱江的摄影,池宁的美工,蔡军的录音……这些都是当时最棒的创作人员,能和他们一起拍戏,当然要算是我的荣幸了。

        不少朋友看过《林家铺子》就跟我说:“您的林老板演得真好,那么复杂的表情都让您给演出来了……”我听了这种话以后,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其实,表演这东西,外行人看着挺难,内行人看却挺简单。

        拍戏以前夏衍就和我们讲过:林老板这个人,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社会缩影。这个简单的比喻一下子就说出了林老板这个人的思想逻辑。我在自己以前的生活积累和到浙江菱湖体验生活的基础上,反复地看剧本,看原著,先在脑子里画出一个林老板的影子。然后和水华一起商量,把表现林老板的调子定为“外静内动”。他在妻子女儿面前,安详仁慈不失家长风度;对伙计寿生,始终保持着掌柜的尊严;对顾客,体贴亲热以揽生意;对上海客人讨好阿谀又不动声色;对王老板强行逼债又一脸平和;对朱三阿太哄骗吓唬又不失儒雅;在恶霸地头蛇面前卑躬屈膝又强撑风度。面对这么多的事儿,就用这一个“静”字,从表面衬托出林老板这个人物的立体感。

        当然,遇到这么多的事他不可能不“动”,林老板的动,我给他定在了心里。比如说,林老板把所有货都打成八五折,来对付“吉祥号”时,有人提醒他还没有和警察局长打招呼呢。在表演上,一下子把得意的情绪变成了发呆的样子,表面上看是由动变成了静,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内心的那些个不安,小说里描写的所有复杂的内心动作,都能由这个静的状态表达出来。还有好几场戏也是这样。

        把握表演的分寸,在演林老板这个人物的时候也特别重要。少了不行,多一点儿就过火,而动和静的结合,也给了我这方面很大的帮助。其实在很多情节中林老板的情绪波动都是很剧烈的,比如,生意萧条时候的失望不安;生意兴隆时的幸灾乐祸;寿生想出“一元货”的主意,他又跃跃欲试;闯进王老板家逼债搬货的时候,恨不得还能再多找出一点东西来……这些内心的波动表现出来的是凄凉、沮丧、得意、慌乱、贪婪,和对小人物的藐视、不屑。有好多人问过我:“谢老,您演林老板的时候,表情真丰富,您是怎么把握的?”我就反问他:“你说说我都有哪些表情呀?”结果问得谁也说不出来。这个事说起来也挺简单,要想在表演上不过火,做到恰到好处,就得以生活为依据,走内心,掌握内心动作。就好像在片子里林老板被保释出狱后,往家走的路上,脸上一片茫然,眼神空洞,我就不能去演痛苦和绝望;还有一场是破产后深夜出走,也是麻木茫然的样子,这才是一个人在大劫大难后的一种超然状态,这时候没有表情就是最准确的表情。多一丁点儿外表的东西,或者用那些朋友说的那种“丰富的表情”去演,非砸锅不可。

        八十岁的“恋情”

        自从在《洪湖赤卫队》中扮演了张副官以后,我有近三十年没有再演戏了。记得谢晋拍《牧马人》的时候曾经找过我,想让我来演那个老华侨,可是当时我自己也正拍着片子,而且长时间做导演工作,对演戏的事儿没怎么想过,后来谢晋还是请刘琼演了这个老华侨。看完美国电影《金色池塘》后,几位老人的表演又勾起了我演戏的欲望。我跟好多朋友讲,谁要写一个中国的《金色池塘》,我一定争着演。我的这个“心劲儿”不知道谢晋是怎么知道的,他再一次找我拍戏的时候我已经是80岁的人了。那时候谢晋的恒通公司刚刚成立,要拍的第一部电影是根据张贤亮的小说《邢老汉和狗的故事》改编的《老人与狗》。谢晋想让我来演这个片子里的男主人公邢老汉。因为多年没有演戏了,我没有一下子就答应他,而是要求先看一下剧本,看看这个角色我演合适不合适。

        谢晋派人送来剧本。我看着看着,不由得就被邢老汉这个角色给迷住了。邢老汉的话不多,却有很大篇幅的心理活动。我一边看一边琢磨着这些心理活动,太有意思了。看完剧本,我还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以前我演过工人,演过教授,演过律师、军官、小业主儿,还有汉奸和恶霸等各类人物,可是这回是演一个农民,一个特定环境中,特定年代里中国的传统农民,这和以前我演过的角色有很大的不同。他是一个宽厚善良的老人,与世无争,满足于自己和一条狗相依为命的生活。在外地的逃荒女“女女”出现之后,他流露出对幸福生活的渴望,产生了对这个“富农”女子的先是怜悯、同情,后是感激、依恋,再后来是为了一个老人纯洁的爱挺身而出给“女女”争个公道。当打狗队出现的时候,他又为了他的“狗狗”去说情,可是在那种环境里谁也没有办法出来为他说句话。这个老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忍目睹“狗狗”和他的离别……在这些复杂的情感变化中,老人在表面上却表现出平淡少语的性格。这种表面平和,内心活动复杂的人物,是我在那几年的剧本创作中不常见到的。我自己导演片子的时候,要求是“要复杂的简单”,也就是要追求这样的东西。我“迷恋”上这个邢老汉,把犹豫放在一边儿,接受了谢晋这次的邀请。

        任务接过来了,可毕竟是多年不演了,这就要比过去演戏下更大的功夫。可剧组还没有集中,我也没法提更多的要求。我就按照我的想法,先去服装车间找了一件宽大的粗布棉袄和一条布腰带,还有一顶旧的蓝布帽子,又到道具车间借了一只旱烟袋。在家里穿上那件粗布大棉袄,把两个大襟一兜,用布腰带一系,一边仔细地研究剧本,一边寻找着人物的自我感觉。在这之前我得过一次脑表层出血和一次胃出血,因两次住院,我人是瘦了一圈儿,脸上的皱纹也比原来清晰了,这让我在外形上更接近邢老汉。可我还是发现我的形体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要解决:上年纪以后,肚子向外凸得有些过分,这样对表现人物的身份是个挺大的障碍。于是我一边锻炼肚子上的肌肉,一边让人给我做了一条宽腰带,每天使劲儿往回勒肚子,同时我还得控制馋嘴的毛病,少吃甜食。

        除了从外形上去接近角色以外,在拍摄前我还到宁夏的贺兰县农村里去体验生活,和那里的老农们聊天,在他们身上寻找着有特点的细节。我发现有个75岁的放羊老汉,他的神态就特别接近我要演的人物。我用录音机把和他的谈话录了下来,反复听他讲的每一件事,脑子里一遍遍地闪现他的形象,为的是让我的生活一点点向角色靠拢。在体验生活的时候,化妆师颜碧君也和我一起观察、琢磨人物造型,到实拍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邢老汉”了。有一次在现场休息的时候,围着我们看热闹的一些农民问我:“你是哪村的?什么时候学的拍电影?”

        《老人与狗》,里面就得有只狗,这狗应该是一条温顺善良,善解人意的农家土狗。剧本对狗的描写给找这位“演员”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因为要演戏,开始剧组就到杂技团,到宠物市场去找。可是找了好久也没有如意的,要么太高雅,要么太凶狠,再就是没有灵气儿。后来还是在《宁夏日报》上发了条消息,在宁夏林科所的帮助下,才找到了电影里的那条狗。“狗狗”到了剧组以后,我就开始天天和它待在一起,为了拍戏的时候能让它和我配合,我还承担了驯狗的工作。我觉得,人和狗的感情一定是吃出来的,所以一日三餐,都由我来主喂。果然,一段时间以后,那条狗就跟我形影不离了。拍完戏以后,我还真有点不舍得和它分手了。由于“狗狗”和我的密切合作,它还上了一回中央电视台的《动物世界》。

        邢老汉的话不多,表达他的心理活动就特别要用眼神儿。这除了自己分析剧本,一点儿一点儿地找感觉之外,和演对手戏的演员相互沟通、相互交流也是非常重要的。斯琴高娃在电影里演“女女”,她的那种真情投入,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刺激。每次进现场拍戏,从她的外形,从她的口音,从她的眼神里我不再以为她是高娃了,她就是那个要饭的。看着她,就激发出了我内心的许多东西,而这样相互刺激产生的“火花”,只靠自己单独找感觉是找不到的。“女女”在和“邢老汉”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念子思乡,恳求“邢老汉”让她回家。在拍这场戏的时候,高娃动了真情,泪流满面,“咚咚咚”地在炕沿上狠狠地磕头不止,我的情绪一下子被这个“讨饭女”激发了出来,连忙上前扶起她,把她使劲地搂在怀里。在用颤抖的手安慰着“讨饭女”的同时,自己也被怀里抱着的女子的行为感动得泪花涌落……

        有很多老朋友看了《老人与狗》以后,给我来电话向我祝贺。我就开玩笑地对他们说:“我自己也没想到,八十岁了,又交了一次‘桃花运’!”

        (本文摘自《谢添口述:我的悲喜人生》,谢添/口述、谢钢/整理、刘澍/编撰,当代中国出版社2012年6月第一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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