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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7月25日 星期三

    红色艺人的青春之歌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7月25日   16 版)

        银幕上,陈强、张瑞芳、黄宗洛三位老人的定位有鲜明不同,但在20世纪的舞台上,他们扮演着共同的角色:红色艺人。二十岁上下的青春年华,赶上救亡图存的大时代。在这个国家的不同地域,他们都选择抛弃一切,南下北上,投身革命洪流,将整个生命交付于左翼文艺。他们拥有今天年轻人很难体会的义无反顾。

        2012年6月26日、28日、30日,陈强、张瑞芳、黄宗洛,三位老艺术家仿佛约好了似的,相继谢世。一个坏到骨子里的大反派,一个美丽正义的女主角,一个画龙点睛的老龙套,他们在天堂正好能凑成一出戏。

        银幕上,三位老人的定位有鲜明不同,但在20世纪的舞台上,他们扮演着共同的角色:红色艺人。二十岁上下的青春年华,赶上救亡图存的大时代。在这个国家的不同地域,他们都选择抛弃一切,南下北上,投身革命洪流,将整个生命交付于左翼文艺。他们拥有今天年轻人很难体会的义无反顾。

        三位老人参与缔造了真正的理想主义时代,他们的青春之歌今天听来仍然扣人心弦。我们怀念他们,不仅以艺术的名义,更是对理想的致敬。

        1947年,歌剧《白毛女》在冀中军区引发轰动。全边区的老百姓都“恨透了”陈强,小孩见到他不再喊叔叔,而叫他大坏蛋。有一次演出,一位看入迷的战士甚至把手枪对准台上的陈强。因为他演的黄世仁实在太深入人心。

        “黄世仁”差点要了陈强的命,也意外地救了他一回。因为身体不好,陈强在随剧团赶路时掉队了,碰上解放军的侦查员。当时陈强身上没有带任何证件,没法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战士们看他的长相,又断定他是特务。陈强急中生智,问那几个战士知不知道《白毛女》,当场做了一段表演,这样才没有被当做特务给处理掉。

        陈强:最好的“坏人”

        “反派”专业户

        陈强生于1918年,原名陈庆三,河北宁晋徐家河人,幼年时随父母逃难到山西。1937年,陈强随战地总动员会宣传团在晋西北演出。1938年到延安,进入鲁迅艺术学院戏剧系学习表演理论和表演技巧,1939年毕业后参加晋察冀边区联大文工团、西北战地服务团等戏剧演出活动。那时陈强的想法很简单,正如他后来自己说的:“搞文艺就是为了干革命”。

        筹拍《白毛女》时,陈强原本看上的是杨白劳这个角色,此前他就常常扮演老头,比较容易发挥。没想到,导演最后派给陈强的角色竟是黄世仁。陈强听说后很不情愿。他问导演:“为什么偏让我演黄世仁呢?我没有体验过地主的生活,黄世仁在舞台上的所作所为,我能表现出来吗?难道我像坏蛋吗?”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如果这次真把这黄世仁演活了,那自己作为一个“坏人”的形象也就深入人心了,以后岂不是要一辈子演反派人物?后来的演艺生涯正验证了这个担忧。陈强闹罢工,剧组领导让他学习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任务。

        在“黄世仁”之外,陈强塑造的另一个经典反派是电影《红色娘子军》中的“南霸天”。虽然都是演恶霸地主,但是陈强还是希望能演出这两个角色各自的特点。陈强曾说,黄世仁和南霸天,恰恰是“一北一南”,地主的做派应该有所不同。在《红色娘子军》中,他重点突出南霸天的傲慢、目空一切,却又外强中干的个性特征。陈强凭借这次出演赢得了第一届百花奖的最佳男配角奖。1962年,文化部评选出“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陈强是其中唯一一个“反派”演员。

        铁了心不演“走资派”

        1957年,《董存瑞》、《智取华山》的导演郭维被打成右派,陈强凭着平时的交往印象,说了句“我看他不像右派,像左派”,结果自己就成了“要说清楚的对象”。“文革”中,陈强在北影厂第一个被批斗。

        “文革”后期,江青批“走资派”的影片《决裂》启动,钦定剧中“走资派”要陈强来演。但陈强一面对导演表示谢意,一面又借故推辞:“我是铁了心不演反派了。如果你能让我演个正面人物,我立马随你走!”当时陈强饰演的“黄世仁”、“南霸天”两个形象早就深入人心了,如何能让他去演“革命派”?导演无奈,只好由“文化领导小组”出马做工作。

        一天晚上,陈强正与家人吃饭,只听得屋外收发室的人在喊:“陈强家电话!”当时,陈强已经对妻子李玉洁做了交待,只要是来电话,都由她去接,如果是“文化领导小组”打来的,就说他不在。结果打来电话的还真是“文化领导小组”的刘庆棠,李玉洁依计对他说:“很抱歉,陈强不在家。”

        妻子回来后,陈强立马放下手里的碗,骑上自行车直奔“东来顺”饭店。当时店里已准备打烊了,陈强抢着对师傅说:“还有吃的吗?赶紧给我对付点儿!” 老师傅们和陈强早就是老朋友了,当即给他开火做饭。陈强是要让师傅们为他做一个“不在场”的证明。后来,刘庆棠在北影剧团,碰上了陈强,问他:“陈强,我几次邀你,首长想找你谈谈。可是,你不见我呀!”陈强装糊涂说:“哎呀,真是对不起,我那时正忙,家里的人也是忘性大,我不知道有这事。”

        倔强父子

        在台上,陈强是人见人恨的大反派,而台下却是一个人见人羡的慈父。陈强与李玉洁的大儿子出生时,陈强正在布达佩斯演出,为之取名“布达”,二儿子也就索性叫了“佩斯”。在一天到晚忙着写检查的日子,陈强还在给陈佩斯讲述自己在抗战时期的故事。后来陈佩斯回忆说,“我脑子里老有父亲年轻时的影子,他给我打下了一个精神上的底子,我觉得生活再苦,比起上一代人经历的苦难来说不算什么,他那个时间给我留下一笔非常有意义的东西。”

        陈佩斯结婚时,陈强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我一直对你说,做人讲道德,不做昧心事。演戏要讲戏德,不抢戏,不压别人的戏,这些你都做到了。今天我要说的是,做丈夫要有夫德,小王工作辛苦,每天都在手术室一站好长时间,回家很累的,家务事你得多揽点。抢戏是没戏德, 而抢活则是夫德……”陈佩斯以往曾在多个场合回忆起父亲的这段话,每一次都会不禁眼角湿润。

        生活上的教导之外,陈强更是一手把陈佩斯带上了演艺道路,他与儿子搭档,以“逗而不厌、闹而不乱、笑而不俗、趣味由衷”十六字秘诀,拍出了《瞧这一家子》、《父子老爷车》、《二子开店》等经典喜剧。除了精湛的演技外,陈家父子在性格上有一点也很相像,那是一种坚持原则、不妥协的倔强。陈佩斯曾因为作品版权问题,而与央视对簿公堂。

        2001年,陈强在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中扮演老刽子手一刀刘,片中有所谓“看刘爷使刀,如饮美酒”的台词。这是一个并不重要的角色,但是陈强演起来却无比投入,尤其是那一句“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足以让银幕前的观众为之拍案叫绝。陈强的生前好友江平说,老人一辈子吃苦耐劳,才成就了一部部经典。拍《鬼子来了》时,他已然是一把年纪,老爷子还能倒骑毛驴,把凉水往自己头上浇,这份敬业是电影晚辈难以企及的。    

        张瑞芳:

        最文艺的“妇女队长”

        五六十岁的人看她的电影长大,二三十岁的人很少听过她的名字。她的艺术与人生值得铭记和回味,因为她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文艺女青年”:她们不仅关注自身情感,更关注国家的命运,人民的悲欢,为之付出全部青春,在所不惜。

        她是张瑞芳,位列重庆四大名旦,新中国22大明星。

        革命家庭走出先锋女演员

        张瑞芳是将门之后。父亲张基1925年加入国民革命军,在北伐战争中任炮兵总指挥。1928年4月,因未完成作战任务,中将张基饮弹自尽,蒋介石为他颁发了“精神不死”的挽幛。当时张瑞芳年仅10岁。母亲杜健如出身书香门第,思想前卫,她带着两儿三女到北平安家,让他们受良好的教育。当她发现大女儿张楠在大学里和中共地下党员来往,非但不阻止,还主动让他们到家里开会,自己想办法掩护。1956年,在电影《母亲》中,38岁的张瑞芳扮演了一名身为革命者的母亲,表演的灵感就来自于自己的母亲杜健如。

        家庭环境影响张瑞芳的性格,她不愿做闺房书斋里的大小姐。北平沦陷后,在学校里一直是话剧女主角的张瑞芳,参加了北平学生战地移动剧团,南下宣传抗日。同行的有她的姐姐张楠,妹妹张昕,还有年轻的左联作家陈荒煤。张瑞芳跟剧团同学曾在徐州给张自忠部队演出,感动得张自忠流下热泪。

        1938年9月,剧团开到西安,准备投奔延安。辗转各地生活艰苦,张瑞芳身体变得很虚弱。在男朋友余克稷劝说下,她到重庆结婚。一直爱慕张瑞芳的陈荒煤伤心不已。所幸在延安,妹妹张昕与陈荒煤互生情愫,终结良缘。

        台前名旦 幕后地下党

        抗战八年,曹禺、郭沫若、赵丹、白杨、舒绣文等一流的编导和演员云集山城。张瑞芳一下子以业余演员身份走上专业舞台,起初很不适应,在众多大腕儿身边,只能扮演卖香烟的小难民。她一边在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旁听曹禺、黄佐临等老师的课,一边跑龙套,当替补。有一次上演夏衍名剧《上海屋檐下》,扮演“咸水妹”的舒绣文突然生病了,张瑞芳被拉去救场,人们这才发现,这个刚来时还不大会演戏的女学生已经能独当一面。

        在《北京人》中,张瑞芳扮演女主角愫方,让编剧曹禺大为满意。1943年曹禺导演《家》,各大剧团争着要演,曹禺说,哪个剧团演都行,但女主角瑞珏必须是张瑞芳。瑞珏是张瑞芳自己一生最满意的角色。《家》在重庆连演86场,观众近十万人,当时重庆人口不过九十四万。张瑞芳红了,她和舒绣文、白杨、秦怡并称重庆四大名旦。

        重庆话剧界人士与周恩来有密切联系,话剧逐渐成为中共在大后方进行宣传斗争的利器。1938年,张瑞芳由杨述介绍入党。皖南事变后,白色恐怖愈演愈烈,中共作出“隐蔽精干,转移实力”的决定。张瑞芳开始直接和周恩来单线联系,从此他们建立了终身的友谊。

        戏里戏外 爱恨纠缠

        在舞台上如日中天的时候,张瑞芳的第一段婚姻却日薄西山。工程师余克稷全心在本职工作,没有多少政治热情,而张瑞芳一腔热血,投入地下党工作,对丈夫越来越失望。1942年,郭沫若写出名剧《屈原》,张瑞芳扮演女主角婵娟,男主角是全国闻名的当红小生金山。一贯风流的金山因戏生情,张瑞芳对他持续的热烈追求也有动心,但不愿和这个花花公子发生纠葛。直到有一天晚上,金山又来找张瑞芳聊天,说到:“瑞芳,那天我‘上山’去,看到你了!”“上山”是地下党员去八路军办事处的暗语。张瑞芳这才知道,金山1932年就在上海入党了,他也是周恩来单线联系的党员。志同道合,张瑞芳无法再拒绝。

        话剧界元老知道“不靠谱”的金山在追求张瑞芳都惊了。曹禺在俄国餐厅请金山吃饭劝他“退兵”,说“大家都把张瑞芳当小妹妹,尽力保护她”。吴祖光、郭沫若提醒金山,“张瑞芳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你可不能当儿戏!”金山也急了:“难道你们就不相信我对瑞芳是认真的?”他把和张瑞芳的通信都交给周恩来“审阅”,把一些太缠绵的话用白纸条贴起来。周恩来看完叹了口气:“都已经这样了,就只有祝福你们了。”组织批准了金山和张瑞芳结婚。

        1949年,北京成立了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中国国家话剧院前身)。排演大戏《保尔·柯察金》,周恩来养女孙维世担纲导演。金山演男主角保尔,张瑞芳演初恋情人冬妮娅——这是当时毫无悬念的金童玉女组合,就像张瑞芳说的,那么多年,所有的戏都是和金山演,在台上为他而死。孰料,戏演完了,金山和孙维世坠入爱河,就像当年一样,谁找金山谈话都没用。

        伤心的张瑞芳同意离婚,要求离开青艺。周恩来无奈,为她做了安排:“去上海吧,做一个优秀的电影演员。”

        银幕转型工农兵

        张瑞芳在生活中和舞台上一直是知识女性,而电影面向大众,当时银幕上几乎所有女性形象不是游击队员就是生产队长。她在上海电影制片厂接的第一个角色是《南征北战》中的游击队长赵玉敏,这是周恩来钦定她演的。导演汤晓丹看了看穿着缎子棉袄的张瑞芳,认为她根本演不了,找来一个真正的女民兵队长,让张瑞芳和她当场换棉袄。张瑞芳在换衣间里迟迟不出来,原来民兵队长的棉袄上全是虱子……导演说,拿到食堂,放在锅里蒸,蒸完虱子再穿!张瑞芳穿着蒸过的旧棉袄下老解放区,和当地乡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天天到各家串门听打仗时的故事,背着马枪跟民兵、村干部一起学射击……就这样过了整整八个月。张瑞芳终于成功出演了一个打游击的女英雄。拍摄过程中,她认识了上影厂编剧严励(动画片《长发妹》编剧),终于白头偕老。

        张瑞芳努力地改变自己的气质,向着新时代的审美靠拢,不看爱情小说,说话不再轻声细语,见人高声打着招呼……1954年,她在《三年》中扮演了纱厂女工赵秀妹。演了“兵”和“工”,就差一个“农”了。1962年,在《李双双》中,张瑞芳扮演了一个心直口快、纯洁无私的“新农民”李双双,一举获得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同年被文化部评为“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之一。

        那些打上鲜明时代烙印的电影如今难得重映,她鲜活真诚的表演,也随之埋没。黄宗英看了《李双双》后深有感触地说:“在同辈的知识分子出身的电影女演员中,还没有人能像她那样自如可信地去扮演农民。一切的农家动作,在她已不是累赘的负担,而是体现角色的得力手段。”

        黄宗洛:

        最尽力的龙套

        黄宗洛的名字,往往让人一时难对上号,但提起他出演过的角色:《茶馆》里的松二爷、电影《活着》里的富贵他爹等,却无不叫人津津乐道。他自言“长得有点寒碜,天生不是台柱子的料”,但演了一辈子小角色,不改初心:“人活一世就图一乐呵,谁让我有戏瘾呢”。

        黄家出艺才

        黄宗洛与哥哥黄宗江、妹妹黄宗英被誉为演艺界里的“黄门三杰”。不同的是,他的艺术成功之路则艰难得多。小时候父亲爱看戏,每逢好戏,便带上全家老小前往,没想就此在子女中熏陶出一批“戏子”。黄宗洛形容儿时的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戏迷”,每月把零花钱攒起来买戏票,“当年梨园中差不多所有前辈大师精彩绝伦的表演我都赶上了!”回到家还不忘跟着唱片一遍遍耐心学唱。

        他生性腼腆,入学时曾因口齿不利索,被误当作低能儿而拒之门外。到了高小参加演讲比赛,他眼见台下一片攒动的人头,哇地一声当众大哭,只得被领下台。妹妹黄宗英则得了全市第一名。所以当他考上燕京大学心理系后,一心想当哲学家,不敢再沾文艺的边。他郑重写下自己的志愿:“一辈子尝尽人生百味。”命运兜兜转转,最终让他以演员之身实现了理想。

        小角色也要狠下工夫

        1948年,黄宗洛辍学奔赴解放区。因为兄姐都已名噪上海滩,组织想当然就把他分进了文艺学院,尔后成了文工团演员。1952年人艺建院,他又被分配到人艺,在此扎根了四十多年。最初他演得十分不顺。排头一出戏叫《民主青年进行曲》,黄宗洛扮演与本人十分相似的大学生王渔。结果他上了台,畏畏缩缩,毫无朝气,导演一看没治,干脆把这个角色删掉了。焦菊隐到人艺后,排曹禺新作《明朗的天》,又分配他演青年陈亮。虽然焦菊隐费了双倍的力气指点,这个角色还是演得毫无生气。彩排那天院长曹禺来审戏,看到黄宗洛的角色,不禁幽默道出真言:“王渔失水,陈亮不亮!”

        迫于无奈,这个角色只得砍掉,改让他演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配角特务。谁知黄宗洛演起坏人倒放松下来,得心应手。他演出来的这个特务,并非舞台上常见的凶神恶煞的反派,而是咬文嚼字,故作斯文,“坏水都藏在骨子里”,让人称绝。他也因之在早期“连遭十八败”的失意中找到了自信,越挫越勇,“诀窍只是苦干、笨干,加傻干!” 

        焦菊隐推崇斯坦尼斯拉夫体系,一切从生活出发,黄宗洛也渐渐琢磨出门道。在老舍的新戏《龙须沟》里,他争取到一个跑龙套的活儿,演一个卖烂酸梨的老头。黄宗洛排练时,不光到鼓楼去和摆摊的大爷们唠嗑,还真买了一堆梨,就在史家胡同的大杂院里吆喝卖起来。为了这个角色,他蹲了半个月,梨子糟蹋了几十斤,实际演出时这个角色猫在角落里,连一句台词也没有。

        黄宗洛舍得下工夫。1958年,在《智取威虎山》里,他分到四个小角色:第一幕里演山民,第二幕里演个小和尚,接着一场戏他又是匪兵丙,再上场时又扮的是剿匪的解放军。每个角色戏份都很少,他仍尽力去琢磨造型和动作。比如演匪兵丙,黄宗洛专门设计了一段“丑表功”,整整十几天穿着“黄鼠狼皮”破军衣,脸涂成烟土色,下唇包住上唇练“地包天”,演完戏下巴颌儿差点缩不回去。演出时,匪兵丙操着东北切口讲了长长一段道白,凶相毕露又可笑可气,台下立马笑倒一片。

        人戏不分

        这种对戏的虔诚,打动了焦菊隐。于是他有了在《茶馆》中出演松二爷的机会,这也成为他最为知名的角色。黄宗洛从研究旗人习俗入手,揣摩心理,将这个八旗遗老研究透了。在生活中他就化身松二爷,改穿长袍马褂,蓄须留指甲,成天练兰花指,喝盖碗茶。因为松二爷爱鸟,黄宗洛特意到鸟市弄来一双黄鸟,将鸟笼擦得贼亮,每天一起床,便全身披挂,到隆福寺、地安门一带泡茶馆。日子一长,以假乱真,某天还真有位七旬老头过来悄声问他:“爷,您老是正红旗还是镶黄……”黄宗洛略一犹豫,随手朝西山方向一指,那位好像立马明白了,连连说:“啊,正红,我这算找到同旗的了!”

        如此“走火入魔”,自然人戏不分。《茶馆》中那段著名的问安戏,松二爷十几年后重见常四爷,恍若隔世,刚拍完四爷肩膀,忽然想起还未行礼。人穷不能失礼,松二爷立马补上旗人打秋千的礼节——退二步进一步。然后又记起进门时忘给王掌柜请安,于是转身补礼,还有太太和少爷呢,接连又是两个“退二进一”。行礼如捣,一时如鸡啄米,演活了这位善良懦弱而又拘泥可笑的满清遗老。这场戏在国外上演时,美国人赞叹“像舞蹈一样优美”,而日本人则看得笑中带泪,他们因此尊称黄宗洛为“鸟人松二”。他解说道:“这个人物就附到我的体上来了,附到我心里来了,我跟角色合二为一,这样演戏没法不动人。”

        演到后来,焦菊隐这样评价黄宗洛:戏多的角儿别给他,没戏的角儿给他——他可以找出戏来。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潜心钻研起了小角色。“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他是人艺那一批“戏大过天”的老演员的真实写照。

        从人艺到离休后涉足影视剧,黄宗洛至今共塑造了100多个“小人物”形象,并戏谑为“百丑图”。他并不介意荣膺“龙套大师”的雅号,“把我的潜力充分发挥了,就人尽其才了”。老舍的夫人胡絜青,曾作《小草》一诗赠予他:“常现地角乱石间,餐风饮露自怡然,但求遍野葱葱绿,休与红花争娇妍。”兄弟姐妹中最不起眼的他,却成为演艺生命最长的一个,他一直演到79岁,2005年电视剧《天和局》里一个下棋的老头,成为他的收官之作。

        黄宗洛和兄姐一样,闲暇之余喜欢舞文弄墨,他曾写了本书就叫《戏里戏外》,边讲故事边总结了一生演戏做人的经验,相当于黄宗洛版的《演员自我修养》。他说,演员有几个境界,一是演,二是像,三是绝。在《终身龙套》这篇文章里,他写道:“到将来谁都会有的那一天来临之际,我会没有内疚地含笑离去,因为在自己的岗位上,我已尽力而为。”

        (本文摘自《文史参考》总第62期,作者李响、杨津涛、黄薇,2012年7月出版,定价:1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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