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第七章谈无私。第八章举实例说明，一开始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最无私，对人和万物最好的是水，因为水给人和万物都带来好处，而不和人或万物争利，也不争夺任何东西。这一句话可以翻译如下：

    The highest good is like water. It benefits everything by giving without taking or contending (competing, vying).

    水善利万物，“利”字不难翻译，但“善利”呢？就是只“给”不“取”。而“争”有三种译法，第一种是争夺的意思，括弧中的两个译文却是竞争比赛，所以不如第一种译文恰当。第八章接着说：“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水不和人争地（假如水要和人竞争，看谁行动更快，那就可以用括弧中的两个词），水也不在乎高低，就往人不喜欢的低处流。而“道”则无所谓高低，所以从这一点来讲，水就接近“道”了。这一句可以译成：

    Water likes the place where men dislike, so it follows closely the divine law (free from likes and dislikes).

    第八章接着谈“善”的七种表现：“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居住的地方最好是大家不居住的低地，心最好能像空虚的深渊，给予别人最好出于仁爱，说话最好要有信用，管理最好要秩序井然，做事最好要聪明能干，行动最好不要错过时机。这七种表现可以翻译如下：

    The place should be low, the mind broad, the gifts kind, the speech trustworthy, the rule sound, the deed well done, the action timely.

    第八章最后说：“夫唯不争，故无尤。”结论是：因为与世无争，所以不得罪人。不和人争地方，不勾心斗角，不患得患失，不言而无信，不争权夺位，不争名夺利，不争功邀赏。结果就没有什么过错。这个结论可以译为：

    Without contention, a man is blameless.

    这里“不争”用了contention（争夺）一词。如果改用competition（竞赛）或rivalry（竞争），意思就不同了。因为争夺的是成果，竞争却是要出成绩；争夺是“取得”，竞争却是“给予”或“奉献”。一字之差，却相差很远。老子“不争”的原意是“争夺”还是“争取”？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到了今天，如果要把老子的思想古为今用的话，那么，“不争”的应该是名利，而不是出成绩。如果不争取好成绩，怎么能建设好国家呢？所以即使老子的原意是消极的，我们也可以利用积极的一面，何况它本来就可能有积极和消极两面的解释呢？根据笔者个人的经验，如果没有国内外的翻译论战，恐怕也总结不了中国学派的文学翻译理论的。

    第九章有些不同的解释，如一开始：“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持”有人说是“恃”的意思，那就是说，自恃无恐。感到自满，反而不如不自恃好。而蔡志忠在《老子说》中解释说：“盛在任何器皿中的水，太满了就要溢出来。”不如“八分满就够了”。把“持”理解为“拿在手里”，那是本义，而且更形象化，可以译成：

    Do not hold your fill but refrain from excess!

    那就是说，手里拿一杯水不要太满，以免水太多会溢出来。其实就是谦受益、满招损的意思。

    第二句：“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蔡志忠的解释是：“刀锥能用就行了，如果磨得太锐利。锋芒太露，就很容易折断。”他把“揣”理解为“磨”，有人理解为“藏”，可以兼顾翻译如下：

    A whetted and sharpened sword, (even when hidden,) cannot be sharp for ever.

    意思是说，磨得锋利的剑（即使藏了起来)，也不能永远保持锋利。如不好好保存，反而锋芒外露，那宝剑就更容易损坏了。

    第三句：“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这句没有什么不同的解释，三句合起来讲，就是水不能盛得太满，剑不能磨得太锋利，金银财宝不能贪得太多。这句可以译为：

    A houseful of gold and jade cannot be safeguarded.

    这就是说，一屋子装满了金银财宝，怎么能保证安全，没有人来偷盗抢劫呢？

    从以上三个例子可以得出什么教训？结论是：“富贵而骄，自遗其咎。”无论是水满了，还是剑锋利了，或是金玉多了，如果骄傲起来，那就是自找麻烦。这句译文如下：

    Arrogance of wealth and power will bring ruin.

    意思是说，不管是财富太多，或者是权力太大，都会带来祸事。总之，就是物极必反。

    这是反面的教训，正面的意义呢？第九章最后说：“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古人说：“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四时之运，功成者去。天地尚然，何况人乎！”这就是说，春夏秋冬，四时运行，日出日落，月满月亏，万物春生夏长，万民秋收冬藏，都是自然规律，功成而去，这就符合天道了。结论可以翻译如下：

    Withdrawal after success conforms to the divine law.

    成功之后，要退下来，否则，就不能避免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了。外文社《老子》译本认为第五章最后的“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应该放在第九章第一句前，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多言数穷”和“持而盈之”（太多的话和太满的水），“不如守中”和“不如其已”（话不要太多，水不要太满）有相通之处，可以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