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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4月18日 星期三

    纽约读“龙”记

    殷国明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4月18日   20 版)
    美国《新闻周刊》封面(1991年)

        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深入,龙意象的探讨也成为跨越中西文化的一个课题,它们的相关性和差异性正在引起人们的巨大兴趣。而龙在西方文化中的发生及其演变似乎始终与东方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龙之奥秘实际上是在多种文化的交流和想象中形成的。

        街头遇龙

        纽约读龙,出于一次偶然相遇。

        上世纪90年代,我在美国逗留期间,时值美国大选之际,非常热闹。有一天从一堆废弃的报刊边走过,一本杂志封面引起了我的注意,捡起来一看,是当时的民主党总统竞选者克林顿。他一副西方古代武士装扮,正在奋力斩杀一条毒龙。

        这幅画吸引了我,也使我开始思考中西方文化之间的异同。很难说清这幅画的全部含义,尤其是克林顿所面对的恶龙,出现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中,到底暗示和象征着什么,对于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华人来说,也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明了的问题。况且,你一转身,或许就能看到唐人街华人餐厅招牌上龙的形象,那似乎早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标记,在招揽着全世界的食客。

        早就有人提出质疑,把中国的龙与西方的“龙”(dragon 或 serpent)等同起来并不恰当,这不仅从词源方面找到差异,而且就意象方面来说也不难看到不同。但是,由此把它们完全割裂开来,无视它们之间的类似之处,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文化和语言的认同从来就是一种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现象,只有不断交流和沟通才会形成某种约定俗成的意识,造就某种共通的类型和符号。就此来说,即便在特定的文化与语言内部,意象和词语的涵义也是不断变化着,不仅不断有所增添和删减,而且可能衍生出全新的语象。所以,从“dragon”到中国的“龙”不仅是一种充满想象和建构的语际翻译和转移过程,而且是一次充满生动、精彩和惊险情节的、跨文化的探秘之旅。而就此而言,中国的龙当然不会溜过西方学者的眼帘,他们甚至比中国学者更具好奇心,从来没有懈怠过对于东方之龙的探求。

        于是,很多龙的故事也就应运而生,它们往往来源于东方的神话传说,加上西方的联想、渲染和理解,然后出现在现代文化的橱窗里。不过,作为一种文化想象和探索的产物,东方对于西方人来说,最初是一种神秘的存在,是一种等待解开神秘面纱的对象,而更何况连中国人也觉得是“见首不见尾”的龙了。而所谓“中国龙”的想象以及西方词语的确定,经历过更复杂的演变和变形,跟西方古老的“dragon”自然存在着遥远的距离。就此来说,尽管龙是一种跨文化意象,但是西方最早的龙意象,似乎并不一定与中国有关。倒是印度神话传说中的龙,很早就引起西方的注意。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因陀罗和弗栗多的故事》(Indra and Vritra)。

        据说,这个故事早在公元前1200年左右就被记载下来了,相信之前已经在印度流传好几个世纪。传说中的因陀罗和弗栗多是两条海龙,也是自然之神,专门掌管世界上的雨水,因为水非常珍贵,所以它们的权力很大。在世界还没有开垦之前,因陀罗(Indra)是大神,掌管着天下的雨水,但是弗栗多(Vritra)爬过山峰,把所有天国里的水吞进了肚,想用水淹没地球,为此因陀罗必须摧毁弗栗多。经过一场大战,因陀罗战胜了弗栗多。恶龙垂死之机,从山坡上翻滚下来,断成了好几节,把天堂里的水都释放出来了,于是河流产生了,河水滚滚流向大海。这时,因陀罗的太阳战车升上了天空,世界迎来了第一个新的黎明。

        没有资料确定印度神话中的因陀罗和弗栗多与中国的龙意象是否有某种亲缘关系。文化和语言的隔绝已经把它们分离了,赋予了太多的差异和误读。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全球化的文化传译如今又把它们连接到了一起,如今已经进入儿童读物之中,成为新的约定俗成的符号和意象。

        不过,水可能是把这则印度神话与中国龙文化联系起来的元素。世界的开端就是水源的形成,而龙的身体就是河流的起源,这多少与中国人的观念类似。至今中国人还把黄河长江看作是两条巨龙。而中国古代,至少在商周时期,黄河领域的中国人已经形成了以祈雨为目的的宗教仪式,龙作为既定的祭祀对象受到崇拜。人们怀着一种崇敬、恐惧、乞求的心情向龙献上各种供品,顶礼膜拜,并以虔诚的舞蹈方式来讨龙神的欢心,希望得到它的恩惠和保佑。后来,尽管随着时代的变迁,龙的象征意义不断变化和更新,但是这一基本意义依然保存着。

        所以,西方文化中原生的龙,到底何时何地产生,最初是怎样一副模样,换句话说,除了来自印度的龙,西方是否有自己原生的龙意象呢?其原型又从何而来呢?走在纽约的大街上,我的头脑在急速运转着。

        寻找“龙种”

        从英语词源字典上查到,dragon一词的来源也颇含混:一种说法源自于古希腊,指一种海怪,类似于大蛇,所以常常与serpent、great sea-monster相提并论;还有一种说法是来自外地外族的词语,很可能是从中东或其他地方传入的词语,最早在古日耳曼或法语中都有使用。

        这个答案当然不能令人满意。不过,这并不影响西方的龙进入中国文化。尽管大多数人并不在乎中西文化的区别,但是很多人还是记住了卡尔·马克思的一句名言:“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这里的“龙种”绝对不是中国龙的蛋,而是西方文化中的龙的产物。

        而使人感到欣慰的是,这里所提到的“龙种”是一种正面的指认,突破了西方传统文化中一般对于龙的负面想象。这似乎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马克思主义对于西方文化传统文化观念的某种叛逆精神,也表明马克思对于西方古典文化、尤其是希腊神话传说的一种新的评价和汲取。

        这句话实际上出自恩格斯1890年8月27日写给保·拉法格的信,其借用了马克思的口吻对于当时德国一些“伪马克思主义者”进行了讽刺:“关于这种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曾经说过:‘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大概会把海涅对自己的模仿者说的话转送给这些先生们:‘我播下的是龙种,而收获的却是跳蚤’。” 

        海涅的原文,我一时没有查到。但是,这句话提醒我们要注意西方神话传说中的文化资源和传说。不论如何猜想和解释,“龙”(dragon)在西方文化中都不是一种陌生的动物,它在西方人接触到中国龙之前似乎早已经有所认识。

        根据书面记载,龙种的故事来源于希腊神话,记述了底比斯城(Thebes)创建的经过,这个名为“卡德摩斯与金龙”(Cadmus and the Golden Dragon)的传说在西方几乎家喻户晓。据说这个故事在希腊时期就很流行,因为它与希腊名城底比斯的建立密切相关;而卡德摩斯就是当时家喻户晓的古希腊英雄。

        相传很久很久之前,古老的腓尼基国国王(King of Phoenicia)的女儿失踪了,国王就派自己的儿子卡德摩斯去寻找。卡德摩斯在预言家奥克勒(Oracle)的指引下,追随一只神圣的牛,最后来到一片树阴中间。这时,卡德摩斯和同伴们都又累又渴,就派几个人去山涧取水,结果他们都被守护泉水的一条金龙杀死了。于是,卡德摩斯与这条巨大的金龙展开大战,最后杀死了巨龙。而就在这时候,卡德摩斯听到天上传来一个声音:“把这巨龙的牙齿种在地上。”于是他拔下龙牙,挖开地面,种下龙牙。没想到不一会儿,大地开始活动起来,一下子出现了一大片武士。惊恐之下,卡德摩斯就向不同方向投掷石头,引得他们互相残杀。这场战斗很残酷,最后只剩下五个战士。其中一个说:“罢手吧,否则我们就死光了。不如结束这场愚蠢的战斗,重新选择我们的命运。”于是他们放下武器,拥戴卡德摩斯当他们的首领。之后,遵照神的旨意,他们就在那里建造了一座新城——这就是底比斯城。

        这或许是龙在西方最早的文化记述,尽管在流传过程中出现了不同版本,在细节上也有诸多不同,但是卡德摩斯杀死金龙的主线基本无变。根据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考察,卡德摩斯的传说是发生在特洛伊战争之前的神话,显示了爱琴海文明时期腓尼基文化与希腊文化的碰撞与交融,并由此为西方文明带来了最早的文字——腓尼基字母。这一时期或许还可以称为西方文明的“前希腊时期”。而还有学者称,日后卡德摩斯和哈莫尼亚的婚姻正是东西方文化交接的象征。

        所以,在西方文化史上,卡德摩斯一直被视为文明的奠基者和英雄——这一点不仅在希腊底比斯最早的太阳神庙铭文上得到证据,而且也能从如今竖立在美国国会图书馆门前的铜像上获得证明。

        还有一种不确定的说法,就词源学上来说,卡德摩斯又有“东方”和“光亮”之意,这或许也为西方文化中的“启蒙”(Enlighten)在观念上埋下了伏笔。

        龙之镜像:中西文化的应和

        那么,西方最早的龙到底从何而来?倒是学者苏三在《难以置信:殷商与腓尼基人》一书中语出惊人:

        谁是卡德摩斯?Cadmus在希腊语中就是“从东方来的人”,这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根源在希腊以东的地方,或许在中东,或许应该是亚洲人。他们使用的语言是腓尼基语,而腓尼基(Phoenicia)的意思在希腊语中也可以是“凤凰(Phoenix)之地”、“太阳升起的地方”。尽管我们不能说腓尼基人来自中国,但是中国正在“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且,中国自古就是“凤凰”的崇拜之地,龙凤是中国最重要的两个图腾,可以说中国是龙凤的故乡。尤其就这两个方面来说,中国人与腓尼基人高度一致:龙的传人,凤凰的崇拜者。我当然不会认为中国就是腓尼基的发源地,但我并不想绝对排除这个可能,目前可以肯定的是,3000多年前的腓尼基文化肯定对中国有过影响。

        这里是有某种应同和巧合,但是据此就断定西方之龙来自中国,恐怕还不够令人信服。我倒是倾向于另外一种想象,不能完全排除中国龙与外来文化的关系,至少其中也有西方龙的影像,龙是一种文化交流的成果。

        由此,我们似乎获得了一种新的视野和思维方式,“龙”之谜,并非是在一种单一和封闭的文化语境中形成的,也不可能在这种文化视野中解开,这实际上是一个跨文化的课题。

        如果说,西方之龙可能产生于东方之域,而且比较可信,那么,在封闭的文化史观和框架内,必然会形成西方文化中一个心理情结,即对于自己本原和来历的困惑,促使他们不断追寻自己的文化之根,不断向东方张望和探索。

        而从词源上追究,卡德摩斯所寻找的妹妹的名字欧罗巴(Europa)此后成了欧洲的符号,暗示了西方文明拓展的成果。还有很多令人称奇的细节值得回味,例如,卡德摩斯令自己同伴去取水的泉(Castalian Spring)即是“诗意或灵感之泉”,这或许使我们想到中国的《文心雕龙》。再例如,尽管卡德摩斯屠龙意味着一种叛教行为——因为这龙是战神阿瑞斯(Ares)的侍从,但他却从众神那里获得了自己的爱妻哈墨尼(Harmony)——也就是“和谐”的意思,自己最后也变形为一条龙。

        就西方的这条金龙来说,占据着水源是能够引起东方人联想的特征,说明它或许与东方的龙也有某种亲缘,而人与龙为了水源而战,与印度神话中的龙也有相通之处;虽然并没有资料表明西方和东方的龙在神话中彼此相连,但是正如中国贵州龙的发现所告诉我们的,海水在亿万年之前确实是连成一片的。无论人们以后如何解释这种文化现象,都不能否认其在人们心灵上留下的文化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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