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钟晓阳

    一本薄薄的《流年》，让我在大学的校园里与钟晓阳邂逅。当时的创作心气颇有点儿天高，突见这女子的文字，顿时尝到了天外有天的滋味。

    又去寻她18岁时的《停车暂借问》。寻到极致，也还是《流年》。四下打探，有谁知道钟家这女孩儿？得到的，始终是那一片晚秋的凄凉；一阵萧瑟的寒噤之后，于是慨叹：大陆的钟晓阳真比烟花还要寂寞？不，不，寂寞是怒放在她心底里的鲜花，可容不得他人的打搅才是啊。

    就许她那么寂寞着吧，也好。我甚至不敢想象她的容颜，怕真实毁了那经营千年的古典。但总是按捺不住，逢到寂寞的人，便想同他说说这女子。张爱玲也曾寂寞，可是蓦地，就慌里慌张地热闹了起来。一位教授就此放言：张爱玲之后，汉语的古典气韵便已绝矣！我不服，逼他看钟姑娘。此后，再说起张爱玲，他一点儿也不见了原来的夸张。一次，这教授忽然问我，一个那么年轻的姑娘，又是成长在那么一个洋泾浜的地方，怎么就能写出那么那么样来的文字呢？我无语，那也是我一直在向时间问询的答案啊。

    流年如歌，依旧是寂寞的歌。陆陆续续，大陆又多出了几样钟晓阳的文字：《离合》、《腐朽和期待》……每遇一届大学新生，总不忘要向他们介绍一下这些文字，一如我介绍朱湘或是萨冈或是罗曼·加里。尽管最初总要遭遇那一张张茫然的脸庞，但是最终，也总会不时有人主动找来：老师，我想跟你谈一谈钟晓阳……不久，她们当中竟然就有人真的为她写出了好长好长的论文。

    但，寂寞也还是寂寞，清清爽爽的，犹如《流年》之中的夜：“海上升起一钩银月，简直像一只银钩，仿佛可以轻轻地把夜幕揭起来，轻轻挂在那只钩上。”眼看着，别人的天都亮了；至少，她少女时代的好友朱天文、朱天心姐妹都好不耐烦地也相继热闹了起来。独她，就是生生不肯从那夜幕的背后走出。走出，也许便再也回不去了吧。

    等着，等着，终于豁然：这岂不正是古典的精魂？执着也好，痴情也罢，只为固守那一己的宁静。宁静？难怪《停车暂借问》里的女主人公偏偏就是这个名字。羞涩地宁静着，寂寞地矜持着，许你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背影。即使是实在执拗不过的面对，不是侧影，亦只能是低眉和颔首罢了。最难禁受的，便是那呵护了一世的宁静和矜持，于骤然间稀哩哗啦地碎了一地。碎了，真的便再也回不去了。她明白，若不是为了归去，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来了。所以，流行，那是万万使不得的。所以，寂寞原本是不必去打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