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在福建漳浦新结识的美石起了个很浪漫的名字:“红颜知己”。“红颜知己”是一方秀丽的水晶石,透明的白色中飘浮着水波般的红云,那红色是三月桃花迷人的艳丽,那色泽让人联想少女颊上的红晕。我认定她是我所等待的,也许这等待已逾千年之久。那石面积甚大且不轻,随身携带是不可能的。奇石馆的主人见我情重,答应立即为我空运到家。临别时,当地友人纷纷为我的这番“艳遇”庆贺,其中一友人随口吟出前人诗句“石不能言最可人”赠我。
回京后为感此行情感上的收获,我连续以“红颜知己”为题写了两篇散文以纪其盛。因恐他人望文生义产生误解,以为我真的有“遇”了,故迟迟未予发表。直至近日,由深知我之所爱者将其直接选入一本文集中。此举算是将我的“艳遇”公之于世了。对于这块奇石,我是真的欣喜难忘,我是一写、再写,现在则是“三写”了。
那日漳浦友人临别口吟“石不能言最可人”之句,我觉得是道出了我的心情的。但匆忙之间未能让他背诵并记下全诗。每思及,辄以为憾。有人告我,可能是苏轼的诗句。以我对苏轼平生的了解,他的才华,他的浪漫,出此名句是极可能的。
日前读《中国社会科学报》,有一文题为《苏轼最后的红颜知己》(作者高方),他也是以“红颜知己”为题。文中引述苏轼和朝云的一则轶事,我印象甚深。某日,苏轼与众侍女闲话,指着自己的肚皮问她们内中所装何物?有说是“文章”,有说是“见识”,苏皆不以为然。独有朝云朗声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大喜过望,引为知心。朝云无疑是一朵解语花,是苏轼的红颜知己!
这样,我的美石,加上苏轼的朝云,她们无疑都是各自主人的“红颜知己”了。但谁能证明这是苏轼的诗句呢?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在先前的文章引用中,以及我应好友要求的题词中,我都是凭当时的印象记下的:“花若解语太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不查明原文我恐有误,总不放心。前些日子在北大培文办公室的电脑旁,一位年轻的朋友用百度为我即时解惑。此诗果然不是苏轼的,而见诸陆游的《闲居自述》:
自许山翁懒是真,
纷纷外物岂关身。
花如解语应多事,
石不能言最可人。
净扫明窗凭素几,
间穿密竹岸乌巾。
残年自有青天管,
便是无锥也未贫。
我不仅错记并且“擅改”了陆游的诗句!
对照之下,“石不能言最可人”句是对的,“花如解语应多事”句七字中有两字错了。“如”与“若”,意相似,尚可;“应”与“太”,则有较多差异,“应”是含蓄委婉的,“太”不仅是肯定的判断,而且是强烈而断然的。远隔千载,我不知放翁的性情若何,但看他的《钗头凤》和《示儿》诸作,却是表现了情感丰富的一面。解语花,一般用来形容那些小鸟依人、善解人意的曼妙女子,总是让人怜爱的。但美艳如花而风情万种的女性,正因其多情善感,往往让人不胜其负,会很累。所以,与这种“解语花”交往是非常纠结的,此种情景,用“太”而不用“应”也许更适宜——想到这里,我窃喜,我“改”得也许有理。
与花相对的是石,石不能言,就省却主人的诸多烦恼。它有花的娇媚,却没有花那般“多事”。深情如石,坚定如石,执意如石,顺心如石,而把繁杂化为简约的,与你默默相对而解你烦忧、慰你寂寥、予你温馨与情爱的,也还是石。这不就是“最可人”么!陆游是大文豪,他的文字很神圣,动是不敬,改也非礼。冒犯前贤的我,在这里,表达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