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森没有
计较我的批评
刘:您谈到“以美启真”,是不是具体展开一下?
李:其实也涉及“走出语言”的问题。关于创造,爱因斯坦说过,既不是逻辑的演绎,也不是经验的归纳,而是一种直观的自由想象。到底什么是这想象,他没说。这里面,灵感、顿悟、想象,等等,恐怕都有,这就有审美的特征。有的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也没搞出什么东西来;但有些人很年轻,就有重大发现。你很难讲出道理,这是感性直观的,靠投入人力,未必就能获得。科学家有时感受、想象到一点东西,紧紧抓住,然后进行大量的想象推理(“先验想象”)、概念思索、逻辑论证,做经验性的实验,就成功了。有的人有了感性的直观,有了一点感觉,没有想到它背后有巨大的新意,没抓住,也就过去了。狄拉克、杨振宁都说过美感的重要,想象(非逻辑)推理中也有美感,也就是我说的“以美启真”。
这又要说到钱学森了。1985年时,钱学森来看我,我们一起合影,我也参加了他主持的一些会议,这些照片和信件从来没有给人看过,今天给你们看,是第一次。钱学森为人很严谨,讲话也严谨,你看他的信,写得一丝不苟。他说我“立了功”,这倒是没人这么说过的,我更不敢给人看了。其实1982年4月9日,我在《文汇报》上写过一篇没点名但不同意他的文章:《科学应该是真正的理论思维》。他支持气功、特异功能、耳朵听字之类的东西,我不赞成,署了我的真名。但他好像并不计较,看了我谈庄禅的文章以后,就来找我了,要我一起参与他组织的关于灵感思维的讨论。他当时还办了一个《思维科学》的杂志,每期送我,也希望我写稿,我没写,因为写不出什么来。但我认为,真正的科学不能光靠直观、顿悟或灵感,也不能眼见为凭,必须经过严密的逻辑的思维,通过经验可重复验证。当然,钱是同意我这些看法的。
所以,“以美启真”,也就是“启”一下而已,它会启示你真理的方向,但达到真理的道路,还是要真正的理论思维来把握,并要有经验来证明。这“真正的理论思维”,就包括我谈认识论时所大讲的“数”了。“度”和“数”,这二者要结合才行。这里有中国式思维的很大优势——优势在“度”这一边。
“度”有很大的直觉性、感受性。它常常超出语言,不是已有的语言、词汇、概念所能表达或捕捉。机器对人的支配常常靠数字语言而实现,人的独创或“以美启真”、“自由直观”,却常常不是任何语言所能限定,人的个体心理感受大于公共语言。
在1985年发表的《漫述庄禅》中,我对“禅悟”作过这样的解释:“并非理智认识,又不是不认识,而只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领悟、感受。”还有,“‘悟道’既不是知识或认识,而是个体对人生谜、生死关的参悟,当然就不是通过普遍的律则和共同的规范所能传授,而只有靠个体去亲身体验才能获得”。这就是非语言所可限定的直观把握。
当年钱学森由光合作用计算推论亩产粮食可几万斤,便只是一种单项的物理学上的逻辑可能性。要落实到生物体的孕育、生产,还需要有生物体内外许多其他因素、条件、结构的组合,才有现实可能性。两种可能性距离非常之大,但都很重要。钱后来可能注意和关切到逻辑可能性和西方理性思维在推论、认识中的不足,而重视直观把握现实可能性的中国思维的特征,包括他对气功等有那么大的兴趣,均应与此有关。人的思维、心理,的确还有好些秘密尚未被把握和发掘。钱学森抓住灵感做文章,也可说是抓住了中国思维的优势,中国一直喜欢讲“顿悟”、直觉等等。但中国思维也有很大的劣势,劣势就是在“数”。这个“数”不只是数学、逻辑,也包括抽象思维。它以几何学为范例,呈现出西方的思辨智慧的优势。
西方哲学很强的地方,就是数,就是几何学。毕达哥拉斯太了不起了,他同样把数与宇宙和谐联在一起,但比中国讲的深刻多了。他们有严格的逻辑训练和论证,这本身有很大的价值。这是抽象的思辨,中国非常缺乏。中国有“度“,有“感性直观”,也有经验,但不能上升为抽象思辨的科学理论。中国的阴阳五行图式就是一种类比而不是逻辑,类比是包括情感在内的心理活动,比逻辑宽泛自由得多,但缺乏抽象性和严密性。西方学人为什么说中国没有哲学,重要原因是其中缺少逻辑。胡塞尔和杜威的《逻辑研究》都是哲学著作。在西方,哲学和逻辑经常不能分家。
我一直强调这两种智慧各有优长缺失,不分高下而可相互补充。我特别强调中国的生存智慧要认真地努力地学习西方的思辨智慧,即使对自己的优长也需要经由思辨理性的分疏处理,才可能得到真正的新发展。这又是另一个专题。
实用理性太轻视
“逻辑的可能性”
李:上面又谈了语言。中国的语言缺乏严密性和抽象性,词汇也大多是经验的。只有花红雪白,没有红性、白性(whiteness)。中国人讲“一张纸”“一本书”“一个人”,不能讲“一张人”“一个书”,非常感性具体。外国人学中文,这点大概最难,他们一个“a”就行了。但另一方面,中国诗文又极宽松模糊,“松风”既不一定是“Wind through the pine trees”,又不一定是“Wind in the pine trees”,但又包含这二者。“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便很难是wind了。文言文中,一书一纸就行了,而不必是一本书一张纸,你看,这不很有意思吗?上次已讲中国语言无系词无时态,无单复却重次序,不精确却很实用。中国诗文中虚字多,讲究音韵气势,甚至以这些而不以语法来断句。这仍然是情感性的实用理性的特征。但我又以为,实用理性也可以搞个“逻辑”系统,像黑格尔那样。这套“逻辑”与黑格尔辩证逻辑的理性推演所潜伏的历史感相比,便更突出了“人生在世”,它是“有情宇宙观”和“无情辩证法”(见拙文《哲学探索录》)的统一。这套实用理性的“逻辑”的主要范畴是“度”、“中庸”、“阴阳五行”、“经与权”、“和与同”、“力与命”、“既济与未济”等等,最后是“几”——“阴阳不测之谓神”,“知几其神乎”。刘再复替我讲了不少“几”,这里不讲了。
再说一下“经”与“权”,我的解释,经,就是原则性;权,就是灵活性。灵活性里面便有“情”。在古代,“理无可恕”是经,“情有可原”是权,于是把罪犯放了。好玩吧?灵活性里有大量的权术,中国人的权术玩得最到家。这也是生存竞争,特别是军事、政治斗争的产物。我很早说过,中国的辩证法,如老子,是行动的辩证法,不是希腊的语言论辩术,它是从孙子那里来的。这个看法得到了大史学家何炳棣前辈的高度赞赏,他还写了文章,我非常高兴,因为国内几乎无人注意,只李零偶尔提及一下。我以为中国最早的思想家大概是兵家。
已多次说过,哲学要重视和说明两种可能性:一种是“逻辑的可能性”,一种是“现实的可能性”,康德着重讲了,后人却未注意。前一种是“数”,后一种就是“度”。当然“度”也是一种“数”,如比例,但它经常是在实践中、活动中、直观中把握捕捉到,而非由逻辑的演绎或归纳得到。它也常常不是一般语言所可完全表达清楚的。有些人只注意逻辑的可能性,推理头头是道,到现实碰得头破血流。另方面,中国最注重现实的可能性,逻辑的可能性讲得少。所以自然科学长久停留在技艺层面,不可能出牛顿、伽利略、爱因斯坦。
我从来不认为中国传统十全十美,中国的问题包括思维的弱势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只有正视这一切,才能真正理解传统,也才能真正继承和发展传统。
古希腊的一些哲人,长期冥思苦想,想的东西一点没用,他就是有兴趣,忽然有一天,这些东西用上了,可他当初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用。这种思维在中国就很难存在。中国过于“理论联系实际”,这是错误的,几十年里我一直强调这是个重要错误。
刘:这也和中国的生存智慧,或生存焦虑有关。为了生存,大家干活,解决实际问题。有一两个人脱离人群,冥思苦想,游手好闲,这会影响群体的劳动情绪,于是就阻止、扼杀。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当然从生存这方面看,或者也可以说是良性循环。
李:任何事物都有正负面,利害并存。着重生存的中国实用理性最大的缺陷和弱点,就在于太轻视“逻辑的可能性”,太贬低“无用”的抽象思维。
我过去多次说过,雄辩如孟子,却常常违反形式逻辑,只能以气势、情感取胜;清醒如荀子,也以无实用价值而反对名家;道家强调的恰恰是逻辑悖论式的辩证观念;韩非看重的只是有现实功能的逻辑。从孔子起,古人多注重“名(概念)”与“实(现实)”的关系,是“必也正名乎”,而不是“名”的独立发展。这使中国人的心智和语言长期沉溺在人事经验和现实成败上。
西方自希腊始对Being的寻求,对“what is” 的追问,实际是对某种确定性的寻求,它通过逻辑可能性的充分展开,对万物本源的抽象思辨,一层深似一层地穷天地之奥妙,为现代科技、社会人生打下了坚实基础,使人获得“超人”的力量。
当然,说到底,“思辨的智慧”也还是为了人的生存。
刘:一切都要马上有用,这是没有远见的表现。一个民族不能只求眼下的生存,还应该为长远的未来撒下大量看不见收益的良种。这问题现在仍然没有解决,现在中国人好像更加急功近利了。
李:我还有一个观点,过去也曾经说过:理论家应该和实践家分开,哲学家、思想家应该和革命家政治家分开,这二者不能混为一谈,集于一身。哲学家不能去做什么“哲学王”,也不应追求成为“帝王师”。这样,理论才可能独立发展。革命家政治家是社会变化的直接实践者指导者,他们所需要的支配、影响群众的热情,和理论家的热情,不是一回事。而且,二者在思维方式和方法上也不会一样。所以,理论家、思想家、哲学家,与革命家、政治家、各种集团的领袖们,应该作出明确分工。理论可以多种多样、百家争鸣,而革命家、政治家、领袖们则要求意志集中、行动统一。后者要根据当下的现实形势、利害关系、策略考虑来作出决定,采取行动,这就会对理论进行选择或折中,但经常只容许一种。理论家们却可以不计当前利害,从较长远的宏观视角来把握、思索和争辩。当然理论家和革命家政治家也还有各种不同的层次和种类,也有互相交叉渗透的各种情况,我现在是一种“理想型”的划分。马克思说,过去哲学只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个哲学视角是深刻的。但改变世界的理论和引领实践这一改变,却完全可以由不同的人来承担。如果是同一批人,二者的相互渗透和影响,就很可能使两个方面都发生误导。理论是需要长期讨论和反复争辩的,革命或政治决定则即便激烈争辩也必须尽快确定方案,鼓励执行。但从古到今,总有好些学人想着“应帝王”,想做帝王师。冯友兰如此,贺麟也如此,我至今记得贺麟和我聊及蒋介石接见,拍他背脊时的兴奋神态。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一流学者,却总有这种学优则仕的作宰相心态,当时非常奇怪,现在看来仍是孔老夫子的传统,不甘淡泊书斋过一生。其实在现时代做一个独立学人非常好嘛,何必再“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呢?“帝王”愿意采用你的理论学说固然好,不用也自有其价值。即使用,也可以由别人去做。做学问与做官僚,需要不同的本领。当然有人很愿意也很能够“双肩挑”,但不必成为现代学人的榜样和方向。还是多元选择,自己决断吧。政治与学术,政治家与学者的关系,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研讨的重要课题,也肯定会有各种不同的看法和意见,可惜中国现在没人做这种很值得一做的好题目。
凡“智慧”均可学
李:“逻辑的可能性”很重要。杨振宁说《周易》影响了中国科学的发展,很多人写文章骂他,我是赞成他的。这还是上面讲的,中国学人就是不重视理论本身独立发展的意义和价值。像数学中的无理数等等,这些最基本的概念,我们古人根本就想不出。中国有九章算法却没有几何公理。而近现代科技就依靠这种看来无用的思辨推理。
但是,这种“思辨的智慧”,中国人是可以学的。实用理性的生存智慧可以包容思辨智慧。思辨智慧证明“有用”,实用理性当然可以容纳接受,中国人在国外搞科学不就很成功吗?我最近讲,在哲学上,在思想理论上,“视西人如帝天”的时代可以结束了。现在有些人把西方二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一些哲学家搬进来,捧得那么高,好得不得了,常常作为权威、经典引用,我觉得没必要。像鲍德利亚、德勒兹,等等,很多喽。就是德里达、福柯,也比马克思差,五年前我说过这话,不必把他们看得太了不起。说中国没有西方的那种“哲学”,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为什么一定要去追寻一个人为的所谓“超验”或“形而上的终极品格”呢?没有Being(是),中国就矮了一截吗?当然,这不是排斥西方。现在有人搞“国学”,排斥洋学,这不对。中国文化就是“善包容,肯学习,能吸收,可消化”。不要小看这四句短话,里面深藏着中国的智慧,这正是“变则通,通则久”的内涵。中华民族以此来生存延续。
中国人不是没有思辨智慧这个能力,而是被掩盖了,一旦培养,马上就可以跟上。中国人学习自然科学,没有宗教的束缚,例如达尔文的进化论,接受起来就没有障碍,比西方好些人容易得多。所以真正从事研究,明确自己的缺失后,实用理性的中国人可能更没有框框。当然,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做到。技术上我们赶上西方不难,科学上就不那么容易了。
忽略个体
是一种战争思维
刘:这让我记起你前面说的,凡是发现总是从个体开始的,从个人偶然的、感性的体验开始。可我们这里多少年来,一直强调集体创作,集体攻关,要靠集体的力量,不相信个人的天才。这和“实用理性”有关系吗?
李:这主要还是因为革命传统吧,当然和文化传统也有关系。特别是革命战争时期,靠一个人是不行的,指挥战斗的人肯定是重要的,但作为一个士兵,包括一支部队,也只是一个螺丝钉。我引过斯大林的话:悲剧的个体只属于舞台,战争中的个体只是数字。中国一直讲“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毛泽东在革命时把它作为“群众路线”发挥到了极致,由群众路线又发展到群众智慧。到了和平年代,还是这样,所以五六十年代都是集体编书。国外也有集体编书,那是每人单独写一章或几章。但中国不是这样,大家都来写,写了一章大家讨论,修改,结果是把个人意见都抹平,变成四平八稳新意全无的最大公约数,这就是当年的规范的著书方式,好像是发扬了“集体智慧”。不仅在制度层面,而且在思想层面,这成了一种“定势”——群众、集体一定优于个人。体力劳动、打仗作战,集体合作有一定道理,但应用在智力创造方面,恰恰行不通。中国在1949年以后,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把军队的形式、战争的经验,把军事上的那套东西铺到社会上。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很厉害。毛泽东提出“支部建在连队上”,这太重要了;推广到社会上,就是一直到居民委员会,管到所有人的所有一切。所以到“文革”时,“五七干校”变成军事建制,我们社科院哲学所成了第二连,学部变成团、营,我们第二连分成三个排,排下面再分成班,完全是军队建制。这些变化都很自然,大家也“很自然”地接受。建国以后很多思想和制度都是从战争时代和军事生活里来的。比如我们经常看见的“便民告示”,这本是军队的语言,还到处在用。
这是中国1949年以后的一个很大的特点,大家不一定注意到。部队里的这一套推广到全社会,行之有效,在组织的严密性上,在对整个社会的控制方面,是空前的。那时候,恋爱、结婚、夫妻不和,这些问题,所有私人事务,包括思想、情感,都交由组织解决,夫妻吵架时党支部出来解决问题。这根本不是政党的事嘛。但军队里就是这样的,因为一个士兵如果情绪有问题,就打不好仗,所以政委要解决思想问题,解决个人问题。大家都知道,以前房子也是单位分配。全包,把个人的一切都包下来,也管住个人的一切,没有什么隐私权,认为这就是马列的集体主义。
马克思讲按劳分配,按需分配。他讲巴黎公社,官员可以随时撤换、轮换,与平民拿同样的工资。列宁那里发展得更厉害,列宁写了《国家与革命》《四月提纲》,认为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以后,没有官员,没有警察,没有军队,官员跟工人拿同样的工资,官轮流当,根本不需要固定官员。这当然很美好,因为平等嘛。毛泽东搞“文革”的确就有这个马列理论基础,加上红军供给制和官兵平等的实践,他一直想取消八级工资制,一律拿同样工资,经常讲我们红军时代怎么怎么,所以后来林彪把军衔取消了,统统都是一颗星。毛泽东一直贯彻他的叛逆性格,要打碎自己参与缔造的官僚体制。“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反苏修美帝,都有他叛逆性格的身影,与思想相结合,能量就更大了。所以,把“文革”简单看成权力斗争,那太肤浅了,因为毛确乎抓住了马列那些乌托邦的思想要素,而想奋力实行之,谁反对,即使是亲密战友们,也被认为只是过去的同路人而予以扔弃。他自认是理直气壮地坚持革命理想,至死不悟。当时国外左派从萨特到福柯,都赞赏毛,原因即在此。
“必要的余事”
刘:刚才说的那种战争思维,忽略了人的个性,抹平了个体的与众不同的东西,很多最原生态的创造当然就出不来了。这应该是一个严重教训。这种不重视个人创造性的思维,加上本来理论思维就薄弱,致使几十年里中国的科学、文艺、学术不能很好发展,这是很让人痛心的。
李:真正的创造性发现都是由个体完成的,审美是个人的体验,由个体到群体。包括制造工具,首先也是个体的某种发现、发明,然后其他人模仿。模仿是很重要的本能,猴子就会模仿,经验在群体里通过模仿就传开了。
所以,集体合作,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抹杀个体,总以为人多力量大,这是愚蠢;另一种是有了创造性发现以后的集体验证或开展,是多方面的协同操作,现在包括某些科学项目也不是个体能完成的,它分工很细,每个人只能干很小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它也是集体的合作,这是必要的,有意义的。
像我们前面说的,音乐学院的杨教授把积淀说运用到音乐上,另外如果有美术学院的哪位教授从绘画史的角度来研究,那就很好啊,那就深化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
2008年11月的《读书》杂志发表了丁耘的文章《启蒙主体性与三十年思想史——以李泽厚为中心》,其中有五个字,我特别欣赏,那是“必要的余事”。他说我提出了一种哲学,但既没有做现象学的大量描述,也没有做仔细的分析工作,他说中了要害。在哲学上的确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我没有做。他非常好意地说:“对于一个真正的哲学开端来说,接下来的工作,也许只是必要的余事而已。”虽“必要”,毕竟是“余事”。但使我感到非常惭愧,我很看重这个“必要”,但已没精力做了。
刘:你一说这段我记起来了,是谈“情本体”的时候说的。当初读文章时我也曾对这种理解的宽容会心一笑。李先生你是把这些“余事”推给后人去做了。但你现在思维活跃,精力充沛,还是希望你将“情本体”哲学进一步深化,具体化。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满足于它只是一个大略的提纲。
李:很抱歉,不会再做,也做不动了。请原谅一个老人,我觉得已经尽力而为了。
(本文将收入《中国哲学如何登场?——李泽厚2011年谈话录》,李泽厚、刘绪源著,上海译文出版社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