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在哈尔滨收到一位担任第八届矛盾文学奖评委的朋友发来的短信说:“何老师,第八届茅盾奖刚刚揭晓,张炜《你在高原》荣登榜首。贵社刘醒龙《天行者》和毕飞宇《推拿》二、四名。莫言《蛙》列第三,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忝列未位。”随后通了电话,多少知道了一些艰难曲折的内幕。如今,我国长篇小说每年高产达千余部。四年一评的茅奖,作为中国当代文学最高奖项的评定,其艰难复杂可想而知。全国60多位评委集中在北京西山住上两个月,阅读和反复评议中,见仁见智甚至意见严重分歧,以及出现遗珠之憾,都在所难免。但毕竟是从多次遴选中挑出的备选作品,最终评定了上列五位作家的五部作品荣获第八届矛盾文学奖,我当然为此感到高兴并对五位获奖作家表示由衷的祝贺。
然而,这种美好的心情很快就被一次意外的遭遇破坏殆尽。
9月30日,即收到上述短信后不到半个月,我与老伴漫步在哈尔滨松花江畔的友谊路上,在其中一个路口被某个品种繁多、琳琅满目的小书摊吸引住了。身穿迷彩服的小伙子吆喝着:快来看那,老便宜啦!又招呼我说:老先生不挑两本看看?我便好奇地到堆放在一辆板车上的书堆中翻看。果然有些奇特的发现:这里既有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教科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又有《坏蛋是怎样炼成的》;既有雨果的《悲惨世界》,又有《XXX的第十九个妻子》,还有什么《厚黑学大全》等等,真是不胜枚举。正要一走了之,却见一部16开本的厚厚的大书在眼前一亮。此书封面华丽而不失庄重,全书由塑料薄膜包装。封面的上半部为白底红黑色字的书名:第八届(红)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黑);顶部印有茅奖之章,下有黑色小字: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全集;书名下有红底白字:精品珍藏。下半部为红底白字,明白无误地列出五部作品和五位作者的名字,被绚丽的花朵簇拥着;最下部红底黑字印着出版者的名字:作家出版社。
我的第一反应是:张炜的《你在高原》共十册450万字,加上另外四部获奖作品总共应有近600万字的第八届矛盾奖的“全集”怎么可以印在一本书上?
我的第二个疑问是:张炜的《你在高原》是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但刘醒龙的《天行者》和毕飞宇《推拿》是由我所在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另外两部的出版者我不知道。但显然是由不同出版社享有“专有使用权”的出版物怎么可能因获茅奖就全部立即归作家出版社一家所有了?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说它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盗版书吗?
我带着这些疑问回家,拆开了塑料薄膜包封,盗版书的真面目也就一目了然了。
首先,版权页上标明书的字数是97万字。张炜的《你在高原》只收约15万字,约占原著总字数的3.3%此书当然不是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的“全集”。
其次,看到这本书的版权页,我才知道盗印者是如何无知,是如何肆无忌惮、胆大妄为。此书版权页的第一项的“著者”竟然是“作家协会”。试问:是哪一家的“作家协会”?“中国作协”?某省市作协?不得而知。何况,众所周知,著者只能是某一个人、某几个人或某个创作集体,作为单位名称的“作家协会”怎么能成为一部书的“著者”呢?更何况,此书封面上已印有五部获奖作品及其作者的名字,到了版权页上,这五位作者却被单位名称“作家协会”所替代,这真是何其荒唐!而在版权页的末尾,盗印者居然还印上“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八个黑体字,真是贼喊捉贼,不知人间有羞耻事啊!
此书的版权页上,当然还按惯例印有责任编辑、责任监制等人的名字。奇怪的是还印有“文字编辑”的名字。“责任编辑”理所当然也就是“文字编辑”,此书之标新立异真让我这个当了几十年文学编辑的人也莫名其妙了。
据我了解,人民文学出版社荣获第四届矛盾文学奖的优秀长篇小说《白鹿原》(陈忠实著),自1993年面世以来,包括各种版本的正版书已印200多万册。然而,伴随着畅销海内外的正版《白鹿原》而来的,却也是盗版书蜂拥而起。据作者陈忠实未必完全的统计,盗版书至今已不下20种,其印数和正版书相仿,大约也有200多万册。这也是许多业内人士都知道,而且备感愤慨却又无可奈何的事。同样,人文社出版荣获第五届茅奖的优秀长篇小说《尘埃落定》(阿来著)据作者说,盗版书印量恐怕已超过正版书了。
还是回到这本《第八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来说吧。自评定消息发布到9月3日我在哈尔滨松花江畔的友谊路街头买到手,除去辗转流通的时间,此书的编辑、设计和印制的时间只有一周左右,其出手不可谓不快。可见,盗印者不但胆大无耻,而且在技术手段上,也是娴熟、高效的。书价标明88元,书摊小老板开价18元,我以11元买下。这也只有成本极低才有可能。
这让我想到,就并不充分的媒体报道来看,今天我们这个社会,扫黑打黄已成常态,诈骗敛财花样翻新,贪污腐败层出不穷,豆腐渣工程时见报道,地沟油泛滥,食品安全堪忧……这一切,也正是出版界盗印本流行的大背景。
诚然,我们的社会在进步,经济发展了,GDP全世界第二了,但付出的物质环境的、精神道德的代价似乎也太大了。
——从一本盗版书想到这些,难道可以归结为一个老人的杞人忧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