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成熟需要多少年

    读彭懿的幻想小说新作《欢迎光临魔法池塘》，我在紧张阅读和兴奋难抑的间隙，脑海中不断跳出的，就是这样一句问：一个作家的成熟，需要多少年？

    我不得不说，手中这本十余万字的新作，是近一二十年来，中国原创幻想小说中，除陈丹燕的《我的妈妈是精灵》之外，最令我满意的作品了。此前，国内曾掀起过一个幻想小说的讨论和创作的高潮，多家出版单位积极推动，以丛书形式推出的原创作品也为数不少。但就我读过的而言，总体上并不成功，或者说，真正成功的作品极少。这并不奇怪。幻想，正如诗与幽默，是需要灵感的，是要自然生成的，哪怕有再大的推力来组织创作，没有就是没有，逼也逼不出来。回头看那时的创作，写死去的孩子复生，在过去的小伙伴中游荡的作品，就占了相当比重。这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宝葫芦的秘密》问世后，写孩子迷迷糊糊进入奇幻世界，最后又以梦醒结束幻想的来稿堆满各编辑部的情景，颇有相似之处。区别是，当年那些来稿大都未出版，现在则很容易就印成了精美的童书。但大量中国作家缺乏独特、充沛、狂野的想象力，这一文化性结构性的缺憾，在这次创作高潮中，暴露无遗了。有理论、有出版条件、有文字功底，且在重赏之下，也未必能写出理想作品。

    彭懿此前也写过十几种幻想小说（有些不属于儿童文学），我不能说全部读过，但至少读了一半以上。他并不缺乏想象力，有时想象还相当狂野；也不缺乏童心童趣，有些篇章写得非常儿童化；还有很强的构思故事的能力，记得当初陈丹燕《我的妈妈是精灵》修改初稿时，有些很关键的主意，就是他出的。然而，把这些优势合起来，写成作品以后，我总觉得有颇不满意的地方，或有不合理的段落（幻想也有自己的逻辑），或有人为的痕迹（有时是缺乏耐心而“快刀斩乱麻”了），有些描写则略嫌残忍血腥，似还未完全把握好度。

    虽然也有的作品我评价较高，在评奖时也曾投票，但心里认为，与世界名著一比就有明显差距，总之还是不成熟吧。——读任何作品，我都是要和世界名著比的，这可能是永难改悔的坏脾气了；但我还常常把这办法推荐给我的作家朋友，因为我固执地以为，这样多比比，一定有好处。

    然而这部《欢迎光临魔法池塘》，却真正令我惊奇、惊艳，一路读下去，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首先是作家的想象力。在作品中，他的独到的想象凝聚成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涂鸦世界——笛里笛里。几乎每个孩子都喜欢画画，都爱信笔涂鸦，他们这些即兴的作品，最后都到哪里去了呢？谁也不会注意这个问题，而作者现在告诉大家：它们都在，一张也不会少，它们最后都集中到了笛里笛里，也就是魔法池塘。因为是涂鸦世界，所以，被抛入的方法，就是在纸上画了某人，然后涂黑，然后念一段咒语，此人就被吸入黑洞，掉进魔法池塘了。这一切都和画有关，也和小朋友有关，却又何等新鲜有趣！

    这部作品是接着《白雪公主》的故事往下写的，而又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与今天的小学生串在一起了，这使作品既保持一种经典气息又有很强的现实感。故事一波三折，欲擒故纵，令人欲罢不能，在真假难辩的迷宫中，不断得到愉悦的享受。

    还有一点有趣补充，是作品中的所有插图，都是作者彭懿亲自操笔涂鸦的。在这个有关涂鸦世界的童话中，能看到作家本人的画作，不免让人称奇。

    看看彭懿的经历，也许不无启发。他1982年毕业于复旦生物系昆虫专业，很快成为“热闹派”童话的代表作家，随后赴日留学，研究日本儿童文学，搞过大量童话、小说的翻译，做过幻想文学研究和图画书研究，创作则始终不断，又在国内读了儿童文学专业的博士，论文是关于格林童话……这么丰富的文学经历，而又始终执著于儿童文学，可见他一直在努力。如果我的判断不错的话，如他真正走向成熟的确以这本《欢迎光临魔法池塘》为标志的话，那他是从事创作近三十年后，于“五十高龄”而成熟的。他一直在努力，成名、得奖、畅销、好评不断、粉丝多多……都没让他停下来。他是不是知道还有像我这样心怀不满的读者一直在关注、期望和等待呢？今天的儿童文学界，需要这种精神！

    文坛上，各人的路并不一样，有的少年得志，有的大器晚成。是不是前者总比后者划算？——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