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大学”

    整整9年了，每隔两个月，就会有一份四开的小报从浙江金华如期而至，翩然来到我的案头。这是“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主办的《儿童文学信息》报。每当我读着这份内容清新、别具一格的小报，心中就会涌起对办报人——浙江师范大学蒋风教授深深的敬意。

    在我国儿童文学教育领域，蒋风教授是位“祖师”级的人物。“文革”结束后不久的1978年，他就在自己任教的浙师大中文系恢复开设儿童文学课程，这在全国高校中还是首创。与此同时，他还创建了全国第一个儿童文学研究室，率先在全国第一个招收儿童文学硕士研究生。他的硕士生共招11届，数量虽只有20几人，但质量却格外地高——吴其南、王泉根、汤锐、方卫平、汤素兰、潘延、韩进……都是活跃在各大高校、出版单位和科研机构的儿童文学评论家、作家。首次儿童文学理论评奖，6名获奖者中有4名是他的研究生。难怪有日本的文学评论家赞叹道：“在蒋风教授指导下努力研究的年轻学者，已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中坚力量”。

    除了培育桃李，蒋风教授在儿童文学研究领域，也创造了一系列的“第一”：出版了“解放后第一本系统的儿童文学专著”《儿童文学概论》；主编了中国第一部《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和《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史》；创办了全国高校第一个儿童文学研究所；成为国际儿童文学学会第一名中国籍会员、国际格林奖唯一华人评委；他还是亚洲儿童文学学会共同会长、世界华文文学会名誉顾问；最近又传来消息，在国际儿童文学理论最高奖——格林奖评选中，蒋风教授成为我国第一位获奖者。除此之外，他还获得了包括国家图书奖、杨唤儿童文学特殊贡献奖、宋庆龄儿童文学特殊贡献奖等在内的国内儿童文学、图书奖的几乎所有奖项。

    在常人眼里，年近9旬的蒋风教授，早已功成名就，该享受成功的琼浆，颐养天年了。但这位辛劳、奋斗了一辈子的儒雅学者，仍在孜孜矻矻终日忙碌着，为他心仪的儿童文学事业，无怨无悔地奉献着——其中最令人钦佩，令他众多弟子们感念的，是他晚年坚持办了16载的“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招收、培养了几百名“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

    1994年，曾任浙师大校长的蒋风教授离休了。他觉得自己身体、精神状况都还不错，很难割舍从事了一辈子的儿童文学研究、教育事业，尤其是，他离不开朝夕相处的学生们。怎样才能继续为培养儿童文学人才工作呢？他思来想去，决定办一个不受任何条条框框限制的民间机构“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招收免费的“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这个“学校”，他是导师、招生员，又是资料员、档案保管员，唯一一个助手，就是他相濡以沫的老伴。

    研究班宽进严出。无论什么国籍、年龄、职业、学历，只要能通过考核标准，都可以来当研究生；研究班不收学费，只收区区200多元（后随着物价上涨，为400多元）书费和邮费。学制两年，以自学为主，面授为辅，每年集中面授一次。学员修完六门专业课程，完成导师布置的24篇作业和三篇论文，通过结业论文答辩，方可获得结业证书。

    蒋风教授义务招收免费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的消息传开后，各地慕名而来的报名者络绎不绝，第一届就招收了39人。从1995年至今，已招生16届，共有500多人被录取。学员中有大学教授、出版社编审，有已经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也有中小学和幼儿园教师、退休老人以及儿童家长；不仅有内地学员，还有来自港台地区的大学教师、马来西亚的作家和新加坡的老师。从年龄上说，学员最小的20多岁，最大的比蒋风教授年龄还大。一个不被国家承认学历的研究生教育，为何具有这么大的魔力？蒋教授说：“他们不为钱财，只是想进一步提高自己对儿童文学的认识。”学员程丽萍将之赞誉为“办学不是为了科举，不是为了图取功名利禄，而是期求经世致用，培养‘得时行道，事业满天下的济世之才’”的“古代书院精神的再现”。

    虽然是一个人办的“大学”，虽然没有正式文凭，但蒋教授办学的严谨作风丝毫不减。学员要想拿到结业结书，必须修完规定的课程，完成全部作业和论文，而且作业和论文的质量要达到研究生的水准，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办学16年，拿到结业证书的学员只有十分之一。青岛幼儿师范学校一个老师，用了8年时间方才达到导师的三个条件，拿到结业证书。有学员提意见，希望导师放宽条件准其结业，蒋风没有答应。他说：“我不收学员的学费，不欠他们什么东西，我可以坚持自己的原则。”

    每年七八月份，研究班都要举办儿童文学讲习会和学员面授，请全国各地的儿童文学理论家、作家，和蒋风一起为学员授课。圣野、金波、樊发稼、方卫平、彭懿、梅子涵、周晓波、韦苇、韦娅、王一梅等作家、学者都曾来金华“客串”讲学。学员们把这看作极为珍贵的进修机会，不远千里从各地自费来到这里。上世纪90年代新疆到金华要乘五天五夜火车，而第二届学员、新疆幼儿师范学校的黄锡忠老师每次都“朝圣”般不辞辛苦地赶来。

    为减轻学员经济负担，讲习会都是利用暑期在中小学校园举办。耄耋之年的蒋教授和学员一起住简陋的学生宿舍，在学校食堂就餐。他终日为各种繁杂的会务忙碌，又费精力又搭钱。1996年第一次办班没经验，亏了一万多元，蒋风和协办单位各自贴了几千元。

    讲习会上，导师、学员济济一堂，请教、切磋学问，交流、朗读作品。蒋教授和夫人每次都买来沙甜的大西瓜，举办“西瓜晚会”，学员们各自拿出具有地方特色的节目：新疆舞蹈、天津快板、粤语歌、黄梅戏、京剧、豫剧、婺剧……当地小学生也献上他们精心准备的歌舞，笙歌阵阵，其乐融融。学员们在这里感受到了导师的爱，和文学大家庭的温暖。

    平时，全国几十位学员同时从各地来电来信，向导师请教，实在难以一一回复。于是，蒋教授拿出自己的退休金，创办了每季一期的《儿童文学信息》报。他一人身兼组稿、选稿、编辑、画版、送印、校对、清样所有工作，然后一份份封好，写好信封，再送邮局寄出。后来他的夫人卢德芳主动分担了校对和邮寄的工作。这份报纸每期印3000到3500份，它不仅是学员们的函授教材，而且给全国各地儿童文学研究者、工作者和爱好者们提供了儿童文学动态信息，和作家作品、评论文章；其中有500份寄往国外和港台地区，又是儿童文学对外交流的一个窗口。

    16年来，蒋风教授设坛授徒，硕果累累。

    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的马力，当蒋风的非学历研究生时已是副教授。结业后，她在儿童文学研究领域的成就更加斐然。其《童话学通论》荣获第10届冰心儿童图书奖，她被评为“辽宁教育年度人物”，并晋升为教授。

    和蒋风同龄的老作家、编审孙毅，民国时期开始儿童剧的创作，上世纪50年代就已是《儿童时代》总编辑了。他在84岁时成了蒋风的研究生，做作业、写论文特别勉力、认真，两年后如期拿到结业证书，出版了《娃娃剧场开演啦——孙爷爷教你写剧本》新著。

    石家庄退休老人沈芬，边向蒋教授求学边搞创作。她的《绿色家园科学童话》获得冰心儿童图书奖；2007年，她被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第五次代表大会授予“有突出贡献的科普作家”。

    汤汤原是武义实验小学教师，读了蒋教授的研究班后，试着写童话，结果一发而不可收。她的童话获得冰心儿童文学奖佳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优秀作品奖、《儿童文学》擂台赛铜奖……用蒋教授的话说，几乎所有儿童文学大奖她都拿了。

    学员阿甲，在网上建起一个童话部落——红泥巴网站，成为首家最受孩子们喜爱、家长教师信任、儿童文学专家和出版者关注的儿童阅读网站……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正因为教授的严格和学员的“出息”，这个“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教育具有了较高的含金量。海豚出版社青年编辑梅杰说，我从武汉调京工作时，这个“结业证书”还给我加了分呢——应当说“加分”的不是那个“非学历”，而是蒋教授严谨务实的育人风格所带来的社会声誉。

    几十年来，通过培养人才，蒋风教授将儿童文学的火种播撒到全国各地。

    关于蒋教授离休后对儿童文学的贡献，可说的还有很多。比如他多年来不遗余力地推广童诗创作，在各地开设“蒋风爷爷教你学写诗”讲座；比如在他不懈地呼吁、奔走和慷慨捐赠下，建起中国首家“国际儿童文学馆”；比如他主编了中国第一本有关玩具的理论专著《玩具论》，填补了儿童文化研究的一项空白；比如他担任儿童文化研究院名誉院长，继续推动我国儿童文学研究事业的发展与对外交流……蒋风教授这位儿童文学的播火者、儿童阅读的提灯人，晚年所发挥的光与热，仍是那样的璀璨、温暖。

    又一期来自金华的小报飞到我的案头，自从2002年亚洲儿童文学大会在大连认识蒋风教授，这个赠与一直延续至今。而我受友人之邀，正在创办一份儿童文学期刊。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为了更好地为少年儿童读者服务，我也要成为蒋风教授的学生。

    （此文部分内容参考陈兰村著《蒋风评传》）